第15章 帝国将倾-《食卦人》

  办公室的灯坏了一盏,剩下的那盏在天花板上晃荡,冷白的光忽明忽暗,把桌上的财务报表照得一半亮一半暗,像极了此刻观澜的处境——一半还在硬撑,一半早已崩塌。我坐在椅子上,指尖捏着那张被咖啡渍染透的流水单,纸张边缘被反复摩挲得发毛,上面的数字却依旧刺眼,像刻在骨头里的烙印。

  “张总,楼下……楼下有好多供应商,说要找您要货款。”小陈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明显的颤抖,他手里的文件夹没拿稳,掉在地上,里面的文件散了一地,大多是供应商发来的催款函,红色的“紧急”印章在昏暗里格外扎眼。

  我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惊得窗外的麻雀扑棱棱飞走。“多少人?”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喉咙里还残留着咖啡的苦味,那是李菩提摔杯前泡的最后一杯,现在却成了苦涩的注脚。

  “大概……大概二十多个,堵在公司门口,举着牌子,说要是今天不给钱,就不走了。”小陈蹲在地上捡文件,手指抖得厉害,连一张薄薄的催款函都捏不住,“还有几家物流商,说要是再不结运费,就把咱们的食材扣在仓库里,明天门店就没货可卖了。”

  我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连呼吸都带着疼。供应商断货、物流扣食材,这意味着明天观澜旗下的五十多家麻辣烫门店,就要面临停业的风险;而门店停业,不仅会损失营收,还会让那些等着发工资的员工彻底失去希望——这是我最害怕的事,却也是最无法避免的事。

  “你先下去,跟他们说我正在开会,让他们再等半个小时,”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顺便把保安叫来,维持一下秩序,别让他们冲进大楼。”

  小陈点了点头,捡起文件匆匆离开,脚步慌乱得像身后有追兵。办公室里重新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盏晃荡的灯还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像在为观澜的崩塌倒计时。我走到落地窗前,撩开窗帘的一角,看见楼下聚集着一群人,手里举着写着“观澜还钱”“拖欠货款可耻”的白色牌子,在灰蒙蒙的天色里,像一片绝望的招魂幡。

  人群里有几个熟悉的面孔——王总,那个给我们供应新鲜蔬菜的农户,以前每次送货都会多带一把青菜,说“张总,给员工加个菜”;刘姐,那个做丸子的供应商,她儿子结婚时我还去随了礼,她当时笑着说“以后观澜的丸子,我给你最优惠的价”;还有老陈,那个跑物流的司机,去年冬天大雪封路,他冒着危险把食材送到门店,说“张总,不能让顾客等着”……

  这些曾经对我笑脸相迎、愿意跟我共渡难关的人,现在却举着牌子,站在寒风里,讨要本该属于他们的货款。我的眼睛突然发酸,想起以前在大学城开麻辣烫店时,供应商们都是先供货再收钱,说“小张,你年轻人创业不容易,我们信你”。那时候的信任,简单又纯粹,不像现在,只剩下冰冷的催款函和愤怒的标语。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起来,是银行发来的短信:“尊敬的客户,您名下尾号8866的账户,因近期资金流动异常,我行已暂停您的信贷额度,并要求您于三日内偿还剩余贷款本金5000万元,若逾期未还,我行将依法处置您的抵押资产。”

  5000万——这是去年为了扩张门店,我从银行贷的款,原本计划用今年的营收偿还,可现在,别说营收,连门店都快开不下去了。我盯着短信,手指攥得发紧,指甲几乎要嵌进屏幕的裂痕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钱,没有资产,没有可以抵押的东西,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公司,和一堆还不清的债务。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闯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报纸,脸上带着愤怒:“张总,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是观澜的股东之一,张董,也是当初最早投资我的人之一。他手里的报纸头版标题格外醒目:“观澜集团资金链断裂,涉嫌挪用储备金,供应商集体讨薪”,下面还配了一张楼下供应商举牌的照片,照片里的人群密密麻麻,像一片乌云,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是怎么回事?”张董把报纸摔在我面前,声音里带着失望和愤怒,“我当初投资你,是相信你能把观澜做好,不是让你把公司的钱拿去赌牌,拿去做假账!现在好了,公司快垮了,我的钱也打水漂了!”

  我盯着报纸上的标题,脑子里一片空白。这篇报道像一把尖刀,彻底刺穿了观澜最后的遮羞布,把所有的丑闻都暴露在阳光下。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观澜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股东会撤资,银行会催债,员工会辞职,顾客会流失,我的商业帝国,就要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张董,我……”我想解释,想道歉,想告诉他们我只是想赢回失去的钱,只是想让观澜好起来,可话到嘴边,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我第一次在张董面前,感到了无措,感到了心虚,感到了彻底的失败。

  “你什么都别说了,”张董打断我的话,声音里带着绝望,“我已经跟其他股东商量好了,明天就召开股东大会,罢免你的董事长职务,并且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你好自为之吧。”

  张董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办公室里再次只剩下我一个人,那盏晃荡的灯还在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却再也照不亮桌上的报表,照不亮观澜的未来,也照不亮我心里的黑暗。

  我走到办公桌前,打开电脑,登录观澜的内部系统,看着上面的员工名单,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名单上有五千多个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对应着一个家庭,对应着一份希望——他们有的是刚毕业的大学生,有的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有的是跟着我从麻辣烫店一路走来的老员工。他们把希望寄托在观澜,寄托在我身上,可我却让他们失望了,让他们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工作。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是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还是上次那个虚拟号码:“张总,看到报纸了吗?你的帝国,就要塌了。不过别担心,这只是开始,接下来,还有更精彩的等着你来演。”

  我攥着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我知道,这是老吴背后的人发来的,他们不仅要搞垮观澜,还要让我身败名裂,让我尝尽所有的痛苦和绝望。

  我走到窗边,再次撩开窗帘,看见楼下的供应商还在举着牌子,寒风把他们的头发吹得凌乱,却没人愿意离开。远处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乌云密布,像是要下雨,又像是要下雪,沉闷的空气里,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我想起第一次开麻辣烫店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我,虽然没钱,却充满了希望,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把汤熬得更好喝,怎么让顾客吃得更满意;想起观澜刚成立时的场景,那时候的我们,虽然人少,却充满了干劲,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把门店开得更多,怎么把品牌做得更大;想起观澜最辉煌的时候,那时候的我们,虽然忙碌,却充满了骄傲,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把公司做得更强,怎么让员工过得更好……

  这些记忆像潮水般涌来,让我鼻子发酸,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砸在桌上的报纸上,晕开一个个深色的圈,像一道道未愈的伤口。我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错得无可救药。我不该把储备金赌光,不该把雷煌送进派出所,不该把李菩提逼走,不该把观澜的未来,赌在一张牌桌上,赌在一个不靠谱的“内部消息”上。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我打开电脑,写下了一份辞职报告,手指在键盘上反复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刻在我的心上。报告写完时,窗外已经下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玻璃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为观澜的崩塌奏响哀乐。

  我拿起辞职报告,走出办公室,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加班的员工还在座位上,却没人敢抬头看我,没人敢跟我说话,空气里弥漫着尴尬和恐惧。我知道,他们已经知道了观澜的处境,已经知道了我的失败,只是没人愿意戳破这层窗户纸。

  走到电梯口时,我遇见了小陈,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看见我,停下脚步,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我鞠了一躬。我知道,这一躬,是告别,也是感谢,感谢我曾经给过他工作的机会,也告别这段充满遗憾的时光。

  电梯门缓缓打开,我走进去,按下了一楼的按钮。电梯下降时,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底布满了红血丝,头发凌乱,西装上还沾着咖啡渍,像一个狼狈的逃兵,再也没有了曾经的意气风发,再也没有了曾经的骄傲自信。

  电梯门打开时,楼下的供应商还在举着牌子,看见我,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有愤怒,有失望,有同情,也有冷漠。我站在人群中间,看着那些曾经对我笑脸相迎的人,心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

  “对不起,”我对着人群深深鞠了一躬,声音带着哽咽,“是我对不起大家,是我把观澜搞垮了,是我辜负了大家的信任。我会尽快筹集资金,还清大家的货款,不会让大家白白损失。”

  人群里没有声音,只有雨声和风声在耳边回荡。过了很久,王总才走上前,拍了拍我的肩膀,声音带着点沙哑:“小张,我们知道你不容易,也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只是我们这些小本生意,经不起这么折腾,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实在没办法。”

  刘姐也走上前,眼里含着泪:“张总,我们跟着你这么多年,从来没怀疑过你,只是这次……这次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我看着他们,心里的愧疚越来越强烈,眼泪再次忍不住掉下来。我知道,再多的道歉,再多的解释,都无法弥补我犯下的错误,都无法挽回观澜的命运,都无法让这些曾经信任我的人,重新找回对我的信心。

  雨越下越大,打湿了我的头发,打湿了我的西装,也打湿了那些举着的牌子。人群渐渐散去,留下的只有满地的狼藉和一片绝望的气息。我站在雨中,看着观澜大厦的招牌,心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痛苦——我的商业帝国,我的心血结晶,我的骄傲和自信,都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片废墟,和一个狼狈不堪的我。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观澜再也回不来了,我再也回不来了,那些曾经的美好和希望,都将成为永远的回忆,永远的遗憾。而我,只能在这片废墟上,独自承受这一切的后果,独自面对这无尽的黑暗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