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绝望的露台-《刑余之魂》

  当病房里只剩下了李鑫一个人,他望着纯白的天花板,耳朵里只剩下了医疗设备发出的规律声响。

  “大树,你在吗?”

  “我在。”

  大树的电子音随即响起。

  “我需要知道真相……”

  大树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钟,随后声音再次响起。

  “你想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白泽?还有关于白泽和神域堂的一切。”

  又是一阵更长的沉默。

  就在李鑫以为大树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大树却说话了。

  “我只是白泽的继任者,真正的白泽,是你的父亲许星海博士。”

  李鑫似乎从大树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丝罕见的情绪波动。

  “他是这个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也是神域堂最大的敌人。他生前一直在对抗神域堂这个庞大的犯罪组织,直到你一岁左右的时候 ,他的病情恶化,最终离世。我受他所托成为白泽的继任者,继续对抗神域堂,同时抚养你长大。”

  李鑫面色凝重,现在他明白了在自己成长的过程中,大树那过度的保护是为了什么。

  “所以,这一次哈迪斯对我的绑架,还有前一段时间那些黑客对我们的追踪,根本就不是因为钱。”

  “是的,神域堂在网络世界的力量一直在进化,这一次,他们使用了更先进的追踪技术,通过多渠道数据交叉分析,锁定了我们之间的关联。”

  这一次,轮到李鑫开始沉默。终于,他问大树道:

  “现在我该怎么办?”

  大树的声音似乎也恢复了最初的平静。

  “你需要先养好伤,然后,由你决定是否继续这场战争。”

  “我想知道关于许星海的一切。”

  李鑫的声音在病房里格外坚定。

  几秒之后,大树的电子音变得非常低沉。

  “好的,但由我转述,不如你亲身感受更真切。”

  天花板上的仿生机械臂开始运转,这间病房里的所有电子设备早就已经被大树悄悄掌控,在李鑫昏迷的这段时间里,其实大树一直在他的身边默默守护。

  机械臂将一个造型特殊的感知眼镜戴在了李鑫的头上。

  跟普通的感知眼镜不同,这个装置上还有几个用于神经链接的触点结构。

  “这是军方用于特种作战训练的神经沉浸装置,通过生物信号同步,能将使用者的意识完全投射到目标人物的场景中。它能暂时覆盖使用者原有的神经模式,让体验者完全继承目标人物的肌肉记忆和条件反射。”

  李鑫明白了大树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直接以许星海的视角了解整个事情的始末。

  “那就开始吧。”

  他没有犹豫,直接让大树开始神经沉浸。

  “激活记忆模拟系统,五感同步,链接稳定……”

  随着大树的声音慢慢消失,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点,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无数像素点如星云般旋转凝聚,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世界……

  李鑫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熟悉的家,那个自己最熟悉的房间里。

  通过对面玻璃的反光,他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许星海。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彻底成为了许星海。

  每一次呼吸,每一次眨眼,都带着另外一个人的记忆。

  “这就是……他的视角?”

  李鑫心里想着,但却不由自主跟随着许星海的视角移动着视线。

  从现在开始,他将以许星海的身份,亲历那些被尘封的历史。

  许星海坐在轮椅上。

  厚厚的医用绷带将他的头部包裹成一个滑稽的造型。

  第四次开颅手术的伤口在隐隐作痛,那种痛感像是有人用钝器在头骨内侧缓慢刮擦。

  现在全身只有右手能活动了,这是神经元渐冻症留给他唯一还能控制的身体部位。

  还活着?但还不如死了。

  护理机器人挥舞着机械臂将药剂递到唇边,却被他粗暴拒绝了。

  他的目光始终盯着眼前的特制键盘,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与外界保持交流的工具。

  玻璃上映出的面孔让他感到陌生。

  形容枯槁,身体扭曲,深陷的眼窝,嘴角歪斜着垂下一丝涎水,浑身上下布满了各种检测仪器。

  这还是他吗?那个三十岁之前就名噪一时的计算机天才?

  那个站在领奖台上意气风发的许星海?

  他至今都无法将那个医学名词跟自己联系在一起。在医院展示的图像里,他的运动神经元正在被某种蛋白质蚕食,就像他编写的程序被恶意代码入侵。

  绝望,跟身体里的病毒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右手突然痉挛着砸向键盘,打出一串乱码。

  曾经能在键盘上跳芭蕾的修长十指,现在连敲击一个简单的按键都要用尽全力。

  机械臂再次摆动,这次带着电击贴片要为他做肌肉刺激。

  许星海猛地挥动右臂,手肘撞在控制面板上,强制关闭了护理系统。

  轮椅剧烈震动以示抗议,他却露出扭曲的笑容——如果嘴角抽搐也算笑容的话……

  露台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水汽,刚下过的一场雨让整个露台都是湿漉漉的。

  他关掉自动护理系统已经四小时十七分钟了。

  此刻他的右手食指正悬在轮椅操纵杆上方,微微颤抖。

  只要往前一推,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操纵杆往前推了一厘米。

  轮椅发出了轻微的嗡鸣,向前移动了半米……

  他已经能够从露台边缘的缺口看到楼下一棵快要枯死的树。

  只要再推几厘米就够了,自己就会毫无悬念的掉下去。

  偏偏这个时候,路上传来一阵模糊的脚步声。

  许星海条件反射地往回拉操纵杆,轮椅急停在边缘。一个穿连帽衫的年轻人走过,完全没注意到头顶的异常。等脚步声远去,他才发现自己右手掌心全是冷汗。

  懦夫!连死都怕被人看见。

  轮椅再次向前。

  这次前轮完全悬空,重心开始前倾。

  许星海闻到自己身上传来的褥疮腐味,混合着楼下垃圾箱的酸臭。多么可悲的结局啊,他毕生追求优雅,最后却要在一堆垃圾上方画上句号。

  他开始在心里默默倒数,三、二、一……

  最后一个数字时,他没有决绝地推动操控杆,而是用痉挛着的右手突然往回拽操纵杆。

  轮椅猛地后退,离开了露台边缘,撞翻了盆栽。

  许星海剧烈喘息着,尽管他的肺活量已经不到正常人的三分之一。

  为什么?

  他盯着背叛自己的右手,发现它正死死抠着扶手,犹如一个被吓破胆的懦夫。

  楼下又传来了脚步声,这一次是一对情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里夹杂着笑声。

  许星海已经没有了最后一丝勇气,他瘫倒在轮椅上,盯着自己耷拉在轮椅外面,苍白的左臂,那条胳膊已经萎缩变形,犹如一条苍白的死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