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雪夜里的织声-《逆转的朱砂》

  腊月的雪下得绵密,货栈的窗棂上结着冰花,像谁用银线绣了满窗的浪。古丽雅坐在南洋织机前,脚踩着踏板,织梭在彩色棉纱间穿梭,“咔嗒咔嗒”的声响混着窗外的落雪声,在屋里漫开,像首安静的歌。

  “这花纹真像活的,”张婶凑过来看,手指轻轻抚过布面,蓝棉纱织的浪里,红棉纱绣的鱼正在游,“比画的还灵动,长安的商户见了,准得抢着要。”

  古丽雅笑着把织梭穿过经线:“阿椰奶奶教的法子,说织浪要跟着心跳的节奏,快了就乱,慢了就板,得像海浪似的,有松有紧。”她指了指织机旁的陶罐,里面是泡着海葡萄叶的水,“织累了喝口这个,脑子就清醒了。”

  小石头抱着团白棉纱进来,棉纱上还沾着点雪粒。“这是今天新弹的棉絮,”少年把棉纱放在织机上,鼻尖冻得通红,“李爷爷说,这棉絮弹得比云朵还软,织成布盖着,冬天都不用烧炭盆。”

  货栈的柜台后,林老爹正戴着老花镜算账本。算盘珠子打得噼啪响,偶尔停下来,望着门楣上的铜铃发愣。那铃声被雪裹着,听着比平时沉些,像老林船长在远处叹气。

  “林老爹,您看这匹布能值多少?”古丽雅举起刚织好的半截布,上面的向日葵开得金灿灿的,花盘里还藏着颗棉桃。老人扶了扶眼镜,仔细看了看:“至少能换三匹长安的丝绸,”他忽然笑了,“我爹要是看见,准得说这是他见过最好的‘山海布’。”

  “山海布”——这名字像粒种子,落进大家心里,立刻发了芽。小石头跑去找出笔墨,在布角写下这三个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劲儿。“以后咱们的布就叫这名,”他拍着布面,“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竹溪村和种子岛一起织的。”

  雪停时,王船长的货郎船在码头抛了锚。船工们顶着雪往货栈搬货,其中一箱格外沉,打开一看,是些南洋的染料,红的像珊瑚髓,紫的像海葡萄汁。“阿椰说这些够染半年的棉纱,”王船长搓着冻红的手,“还让我带句话,说种子岛的棉苗长到膝盖高了,等开春就开花。”

  古丽雅赶紧把染料收进柜里,每种颜色都贴着张小纸条,记着阿椰奶奶说的调配法子。“等雪化了,就用这些染纱,”她望着窗外的雪,“织成布送回种子岛,让他们知道,竹溪村的冬天,也有南洋的颜色。”

  夜里,货栈的灯亮到很晚。古丽雅还在织机前忙碌,张婶和几个妇人帮忙绕线,小石头则在旁边给大家烤红薯,炭火的甜香混着棉纱的暖,在雪夜里酿出股踏实的暖。

  林老爹把两本航海日志从梁上取下来,借着灯光翻看。老林船长的字迹在雪光里泛着光,其中一页画着株棉花,旁边写着:“雪落时,棉在纺车;花开时,棉在浪尖。”老人忽然抬头,望着古丽雅织出的“山海布”,眼眶慢慢湿了。

  “你看,”他指着那句字,“他早就知道,棉花能走过雪山,飘过海浪,把两个岛的日子,织成一块布。”

  织机的“咔嗒”声忽然停了,古丽雅举起刚织好的布,月光透过冰花落在上面,蓝的浪、红的鱼、金的向日葵,都像活了过来。小石头咬了口红薯,忽然说:“这布要是铺在‘棉海号’的甲板上,船就像开在花海里。”

  大家都笑起来,笑声震落了檐角的积雪,“簌簌”地落在货栈的石阶上,像给这夜添了串省略号。古丽雅重新踩动踏板,织梭又开始穿梭,这次的节奏里,多了些轻快的调子,像在说:雪会化,花会开,那些藏在布纹里的故事,会跟着春潮,往更远的地方去。

  门楣上的铜铃被夜风吹得轻响,和织机声、炭火声、笑声缠在一起,在雪夜里飘得很远,像在给种子岛的人报信:我们在织春天呢,带着你们的颜色。

  暮春的风带着花香钻进御书房,案上摊着的奏折边角被吹得轻颤。萧彻放下朱笔,指尖捏着张特殊的笺纸——那是用竹溪村的棉絮混着南洋椰丝制成的,米白色的纸面上,还留着淡淡的棉绒,是林晚意亲手抄录的《海疆图志》选段。

  “这纸倒是特别。”他指尖划过纸面,棉绒蹭过皮肤,带着种不同于宣纸的温软。李德全在旁躬身道:“林姑娘说,是用‘棉海号’带回的新棉做的,掺了点种子岛的椰丝,韧性好,还带着点海的味道。”

  萧彻眸色微动。上月林晚意随船队去了趟竹溪村,回来时带回的不仅是这棉笺,还有一叠画稿——画里有晒场上雪白的棉堆,有货栈门楣上的铜铃,还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是二丫),正踮脚给船头的少年(小石头)递布偶。

  “她在村里待了七日?”萧彻翻到画稿最后一页,是片望不到头的棉田,田埂上站着个穿粗布衣裳的女子(古丽雅),正往地里撒种子,旁边的男子(阿木)弯腰扶着锄头,两人的影子在夕阳里交叠成一团。

  “是,”李德全回话,“林姑娘说,村里的人把向日葵种在了棉田边,说等花开了,就像两地的人隔着海在笑。她还说,‘山海布’已经卖到了暹罗,那边的王妃特意让人捎信,想要定制百匹做夏衣。”

  萧彻拿起笔,在棉笺上写下“允”字。墨汁落在棉纸上,晕开的痕迹比宣纸更柔和,像把墨迹裹进了棉絮里。“让工部照着这棉笺的方子,造一批纸出来,”他搁下笔,“赐给各地织造局,就说……是林姑娘的法子。”

  正说着,殿外传来环佩轻响。林晚意提着个竹篮走进来,篮里装着些新摘的海葡萄——是她从竹溪村那株海葡萄苗上采的,紫莹莹的像串小玛瑙。“陛下尝尝?”她把篮子放在案上,指尖还沾着点泥土,“阿木说,这果子熟了,就证明海的味道真的在竹溪村长根了。”

  萧彻拿起一颗海葡萄,放进嘴里,清甜里带着点咸涩,像把海风含在了舌尖。“暹罗王妃要的‘山海布’,”他看着她,“你打算亲自去监工?”

  林晚意点头,眼里闪着光:“我想再去趟种子岛,看看那边的棉苗长得怎么样了。阿椰奶奶托洋流漂来的信说,她们织的椰丝布混了咱们的棉纱,在爪哇卖得极好,我想去学学她们的织法。”

  萧彻从抽屉里取出枚玉佩,玉佩上刻着条游龙,龙尾缠着棉藤。“带上这个,”他把玉佩放在她手心,“南洋诸国见了,会给你方便。”

  林晚意握紧玉佩,冰凉的玉质里仿佛藏着暖意。她忽然从篮底拿出张画,是她临摹的“棉海号”新船旗——红与蓝的浪花纹里,绣着颗小小的棉桃,棉桃旁边躲着条小龙,正歪头看着导航鱼。

  “这是我给船旗加的图案,”她指着小龙,“陛下觉得好看吗?”

  萧彻看着画,忽然笑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棉笺上,落在海葡萄上,落在两人交叠的手影上。御书房里的墨香、花香、海葡萄的甜香混在一起,像把两个世界的味道,都揉进了这暮春的风里。

  “好看,”他说,“等你回来,朕带你去看宫里的棉田——太液池边也种了些,是用你带回来的棉种播的,已经冒出绿芽了。”

  林晚意的笑靥在阳光下亮得像颗珍珠,她知道,这趟南洋之行,不仅是为了织布,为了海葡萄,更是为了把御书房的墨香、竹溪村的棉香、种子岛的椰香,都织进同一块布里,让那些隔着山海的牵挂,都能在风里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