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问道铜雀台-《曹操重生后摆烂了》

  建安十九年冬,雪消未久,邺城街道上仍是湿冷的风。

  铜雀台的屋檐上垂着薄冰,阳光照来时,滴水清脆,似珠玉坠地。

  曹操披着青裘,立于廊下,身后随从不敢作声。

  一封密报刚从荆州送到——

  “荆襄诸郡,出现数十名‘童生’,自称来自洛阳,习《礼记》《周官》,聚徒讲学,游走乡间。”

  他眯了眯眼,风吹动衣袖,带出淡淡冷意。

  ——童生?

  ——讲学?

  ——又是“修庙使”的换皮。

  “呵。”他轻笑,笑声低低的,却像刀在磨。

  “刘协这手,越发像我了。”

  他转身,对陈群道:“召荀彧、郭嘉入内议。”

  夜色沉沉,铜雀台上灯火微明。

  郭嘉靠在栏边,正啜一口酒:“主公果真高兴。”

  曹操负手而立,神情淡淡:“高兴?我只觉有趣。”

  荀彧微微一叹:“这群‘童生’,看似稚子,实则言行谨慎。据报,他们讲学之时多称‘今上仁德’,避讳‘魏’字,私下却告诫学生——‘当尊天子,不忘宗庙’。”

  郭嘉笑道:“陛下这是变相立私学。”

  曹操缓缓转身,烛火映在他眸中,似有波光。

  “此举不愚。若我杀他们,便坐实‘篡汉’;若我收他们,又成了他的课业。”

  他顿了顿,语气忽然变得轻缓:“但我想见见这些‘学生’。”

  荀彧抬头:“主公要召他们入魏学?”

  曹操点头:“不如请他们入铜雀书院。既讲《礼》,便看他们如何讲。”

  郭嘉笑出声:“主公果真是……借刀不用,偏要借书。”

  曹操也笑:“刀能取地,书才能取心。”

  几日后,一辆普通的青牛车入了邺城。

  车上坐着几名“洛阳童生”,年纪不过十五六,衣着朴素。

  领头者姓梁,字长原,言语间谦恭谨慎,神色清澈。

  他们被引至铜雀台下,只见青石台阶高不可攀,金雀雕栏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梁长原抬头,心中微震。

  他听人说过——魏公台上,藏万卷书,也藏万计。

  “魏公在上。”侍卫高声传报。

  曹操缓步而出,身着青袍,腰佩玉带。

  那一瞬间,少年们齐齐伏地,梁长原率先叩首:“学生梁长原,拜见魏公。”

  曹操注视着他们,目光不带怒意,反而带着一点玩味:“你们是洛阳童生?”

  “回魏公,是。奉师命南游,习礼。”

  曹操微笑:“你们师是谁?”

  梁长原抬头,眼神平静:“不敢言名。师命学生——‘学以修身,不涉时政’。”

  这句答得极妙。

  荀彧在旁暗暗点头,郭嘉却轻轻一笑,仿佛在等曹操如何拆招。

  曹操不急,只转身道:“此间有书三万卷,你等可随意读。

  但有一事——凡读书者,须抄录《周礼》《尚书》,并附己见。魏学无禁,唯禁不思。”

  梁长原一愣,随即俯身:“学生谨遵。”

  曹操负手走远,留下淡淡一句:

  “你们既来魏地,便学学魏之道。

  若学得真,朕不妒汉。”

  “朕”字一出,郭嘉眼神一变。

  荀彧轻轻吸气。

  曹操回过头,眼中带笑,仿佛什么也没说过。

  一个月后,铜雀书院内。

  少年们白日读书,夜里抄录,偶尔在廊下低声辩论。

  他们不再避“魏”字,开始谈“政”“礼”“治”。

  甚至在一场讨论中,梁长原写下:“魏政承汉制,去其腐,存其道,此乃中兴。”

  这篇文章,被书院学正呈上。

  曹操看罢,只笑。

  “很好。

  他懂得什么叫‘活的汉’。”

  荀彧微叹:“主公果然高明。此子已被魏化。”

  郭嘉举盏:“我倒觉得主公是在炼心。把汉人的忠,炼成魏的魂。”

  曹操笑而不语,只起身推窗。

  窗外邺水东流,台上风声猎猎。

  “文若、奉孝——”

  他低声道,

  “火已入炉,根也生了。

  汉气不灭,魏名方长。”

  而那夜,洛阳宫中,刘协静坐未眠。

  曹节递上从邺城密得的消息:“梁长原在魏公书院抄《周礼》,言魏政承汉道。”

  刘协垂眸,神色无波,指尖在案上缓缓敲了两下。

  “他懂了。”

  曹节低声:“陛下,是否要责问?”

  刘协摇头:“不必。

  若他真懂‘承汉’,那就让他去教魏。

  火在炉中,终有一日,也能烧透铜壁。”

  他抬头,目光透过窗纸,望向远方。

  那是邺的方向,风雪已停。

  他喃喃道:

  “我不求天下皆汉,只求天下记得——汉曾在。”

  邺城的初夏,雨后的风带着湿意。

  铜雀台下的蒲柳正新抽嫩枝,蝉声远近交织,像一场隐秘的颂歌。

  曹操今日兴致颇高。

  自梁长原等“童生”入铜雀书院以来,已有两月。

  那些少年渐渐散去了初来时的拘谨,他们在廊下高声辩学,在案前引经据典,甚至有人敢当面驳“魏法过严”。

  曹操听在耳中,不怒,反而常常微笑。

  ——他喜欢看年轻人有锋芒,

  只要那锋芒终归在他掌心之内。

  而今,他命人请梁长原上台。

  这是他第二次与这位少年见面。

  铜雀台顶,风大如刃。

  梁长原穿着青布儒衫,步伐稳健地登上台阶。

  他见曹操正坐在檐下石几旁,几卷《礼记》摊开,酒壶半倾。

  “学生梁长原,拜见魏公。”

  曹操抬头,目光淡然:“免礼。坐。”

  少年俯身谢过,在一旁坐下。

  曹操伸手拈起案上的竹简,随意一掷,

  “你写的那篇《魏承汉道》,我看了。”

  梁长原低声道:“学生妄言,惶恐。”

  曹操笑了笑:“妄言?倒也不妄。你文中言‘汉礼已老,魏政新生’,此话何解?”

  梁长原沉吟片刻,目光坦然。

  “学生以为——汉之礼,贵在正名,而名久失其实;魏之政,虽新,然以实行名。故曰‘承道不袭形’。”

  曹操微微眯眼:“承道不袭形……你倒会说。”

  他端起酒盏,轻轻晃动,声音低而缓。

  “那你以为,魏与汉何异?”

  梁长原抬头,眼神清澈:“异在‘谁能行道’。”

  曹操放下酒盏,意味深长:“好个‘行道’。那你以为,我行的,是何道?”

  少年没有立刻回答。

  他看着眼前这位满头斑白、目光锋利的男子,

  似乎犹豫了片刻,才缓缓道:

  “魏公行法,然法中有仁;

  行权,然权不离礼。

  ——公所行者,乃‘治道’,非‘王道’。”

  “治道非王道?”曹操微微挑眉。

  梁长原正色道:“‘治道’可安世而不能立心;‘王道’能化人而非制人。

  魏公能令天下守规,却未令天下信心。”

  一阵风从铜雀台掠过,卷起竹简的声响。

  曹操沉默片刻,忽然轻笑。

  “你年纪不大,心却老得很。”

  梁长原躬身:“学生不敢。”

  曹操起身,负手而立,眺望远方的邺水。

  “你可知——天下为何不信?”

  “请魏公教我。”

  曹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鹰:“因为他们从未被救过。

  从黄巾、董卓、李傕、郭汜到袁绍、吕布……百姓不过换了主。

  他们见过太多王道的词,却没见过治道的饭。”

  梁长原怔住。

  曹操的声音越来越低,却越来越沉。

  “我救他们,不靠虚礼,不靠名分。

  靠粮,靠秩序。

  若这算‘治道’,那我宁为治者,不做王者。”

  他顿了顿,笑意忽然淡去,

  “——因为王道,不足以让人活。”

  风声呜咽。

  梁长原看着他,心中激起千层波浪。

  这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曹操那样的神情——

  既有冷铁,也有倦意;

  既有杀伐,也有悲悯。

  他低头叩首,声音带着颤抖:

  “学生受教。魏公……或许比圣王更近人心。”

  曹操微微一怔,随即失笑,摆手道:

  “别奉承我。圣王在天,我在人间。”

  他转过身,目光落在远处的洛阳方向,

  “刘协若懂此理,便不必借童生言道。

  可惜啊……他仍在等天,而我早学会做地。”

  梁长原沉默不语。

  曹操忽然伸手,从案上取下一卷竹简递给他。

  “这是《周礼·地官》篇。

  去读读——地之官,主生也。

  若你真想明白‘行道’,记住:

  天下未治,‘地’永比‘天’重。”

  梁长原双手接过,叩首。

  “学生谨记。”

  曹操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

  嘴角浮出一丝淡淡的笑——既有怜惜,也有讽意。

  “汉家子弟,终究聪明。

  聪明,便是悲哀。”

  夜幕降临。

  郭嘉来台上小酌,笑问:“主公今日谈了什么?”

  曹操望着铜雀台下的烛光点点,淡淡道:

  “我问他汉与魏何异。

  他说我行‘治道’而非‘王道’。”

  郭嘉挑眉:“主公不恼?”

  “为何恼?他说得对。”

  曹操慢慢饮下一盏酒,

  “他看见了我,刘协却看不见。”

  郭嘉叹笑:“或许,这少年将来能写出主公的史书。”

  曹操摇头:“史书写我?不。

  他们会写‘王’,不会写‘治’。

  ——但我在意的,是活人,不是史。”

  风吹过铜雀台,烛影摇曳,

  郭嘉斜靠栏边,轻声道:

  “主公,你真想不做王?”

  曹操没有答。

  只是望着天边的星,淡淡一笑。

  “等我死了,王也罢,贼也罢——

  反正,天下有人活着。”

  洛阳宫内,夜色如墨。

  长乐殿的铜灯映着龙纹,微光摇曳,照不亮殿角的阴影。

  内侍曹节悄声步入,手里捧着一封来自邺城的密信。

  他行至御案前,低声禀报:“陛下,梁长原的信。”

  刘协原本正在批阅奏章,闻言抬头,神色微动。

  他放下笔,示意退下,亲手拆开信封。

  竹简展卷,字迹整整齐齐。

  梁长原在信中记述了与曹操的谈话:

  ——“魏公言:王道可化人,治道可救人。

  若民无食,仁义何施?若天下不治,圣德何安?”

  简尾,还附上一段梁长原自己的感悟:

  “臣始以为魏公假仁以图霸,今见其心,知其实救民于乱。

  汉失人心,非失德也,失食耳。若不先救人而复礼,徒饰空名。”

  刘协读至此,心头微颤。

  他放下竹简,靠在龙榻上,神情久久未变。

  窗外风声掠过,卷起殿内的烛焰,映出他面上的两种光——

  半是冷寂,半是迷惘。

  良久,他低声道:“连他也被折服了吗?”

  曹节低着头,不敢答。

  刘协目光转向窗外,喃喃道:

  “我以为……只要守住正统,便能守住天下。

  可若天下已不信‘正统’二字,又该以何立国?”

  他闭上眼,脑中浮现往昔。

  ——那是建安元年,长安乱后,他被曹操迎入洛阳。

  彼时他尚年轻,仍以为“天子出诏,诸侯当跪”。

  可二十年过去,他坐在宫中,却连一个使者都要暗派。

  “天子若不能赐人一碗饭,便不配称天子。”

  曹操那句传到他耳中的话,如今像钉子一样钉在心里。

  他问曹节:“你说,曹公真心为民?”

  曹节小心答道:“老奴看……魏公所行,确令百姓安。”

  “安?”刘协轻声重复,笑了笑。

  “他让百姓安,却不让百姓记得我。”

  他起身缓步走向殿口。

  夜风吹动他衣袖,广袖之下的手微微发颤。

  “曹节,世人皆说‘治天下者,必先正名’。

  可如今——”

  他苦笑一声,

  “也许,名已经不重要了。”

  曹节俯身,不敢言语。

  刘协沉默片刻,忽然问:“若朕也学他之道,以食安民,不言王道,只求治世,是否还能挽回民心?”

  曹节怔了怔,连忙叩头:“陛下若行仁政,天下自归。”

  刘协喃喃道:“仁政……不够。人心早冷。”

  他重新坐回御案,展开一幅旧图——

  那是《禹贡九州图》,上面标注着昔年汉室疆土。

  洛阳只是其中一隅,颜色浅淡。

  刘协的指尖沿着疆界缓缓滑过,滑到关中、滑到邺城。

  那一带,被描绘成浓墨重彩。

  “曹操有地有兵,朕有名有火。”

  他喃喃地说,

  “但若火烧不亮地,火又有何用?”

  他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曹节,召太史令入宫——”

  “陛下要观星?”

  刘协缓缓点头。

  “朕要看看——天象是从魏走,还是从汉回。”

  次日,未时。

  太史令带来星图,说:“近日北斗摇光西指,魏地当盛。

  然有一曜微动于南,似天命未决。”

  刘协凝视星盘,良久不语。

  忽然轻声一笑:“天命未决?

  那便由朕,亲手让它未决下去。”

  他提笔,在案上写下诏草:

  “诏曰:今民间疾苦,岁稔犹饥,朕躬不德,痛心疾首。

  自今起,京师设常平仓,复太学于洛,选童生五百,授民书、授民术,

  使士可学,民可食,以续汉统。”

  ——那是他第一次主动写诏,而非曹操授意。

  曹节望着那行龙飞凤舞的字,

  心中既惊又惧。

  刘协却面露宁静:“既然他以‘地’立国,朕便以‘人’续天。

  曹操救天下的身,我救天下的心。”

  消息很快传至邺城。

  郭嘉听罢笑道:“陛下倒也聪明——

  他以人心对地势。”

  荀彧神情凝重:“陛下若真设太学,魏公必不能明拒。

  若收文士之心,恐天下又将两立。”

  曹操却只是淡淡一笑。

  “文若,奉孝,你们看见了么?”

  他指向窗外那条从邺水蜿蜒向南的道:“——他在学我。”

  郭嘉挑眉:“主公不忧?”

  曹操负手而立,微微一笑:

  “人心的火,他可以点。但炉——在我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