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他们-《荣耀失格》

  手机震了一下。

  来电显示弹出——徐泽瑞。

  秦湛予按了接听,嗓音压得很低:“说。”

  那头背景很吵,夹着音乐、笑声,还有筹码撞到桌面的清脆声。徐泽瑞冲着话筒喊:“十一,在哪儿呢?”

  “办公室。”

  “行啊秦司,”徐泽瑞笑得吊儿郎当,“大晚上还坚守岗位?”

  “你有事说事。”

  “有事。”徐泽瑞立刻换了个理所当然的语气,“我刚从外头飞回来,人都到北京了,你是不是应该意思意思,出来给我接个风?”

  “不方便。”他干脆。

  “少来。”徐泽瑞笑出声,“你要真忙得脚不沾地,还接得了我电话?十一,别装了,出来坐会儿,正好他们都在。”

  秦湛予揉了揉眉心,太阳穴隐隐突着疼。

  ……

  夜里温度压得低,风从楼缝里钻过来,钻进大衣领口里,带着一点干冷的灰气。

  车子拐进一条窄街,再往里,街景忽然一换,老胡同口,路边停了一溜车,院门口挂着一盏昏黄的小灯。

  这是徐泽瑞最近折腾出来的“地盘”:老四合院翻修过一遍,外头看着还是灰墙木门,里头却被他装成了半个会所:地暖、恒温酒窖、雪茄房、影音室,一应俱全。

  秦湛予下车,刚在门口按了下门铃,里面就有人拖着拖鞋跑过来开门。

  是个年轻的保姆,“秦先生您来了”,叫得很熟,侧身把门让开。

  院子里灯光暖得过分,从廊檐下一路铺到正房。

  门还没推开,里面就传来一阵笑声和筹码撞桌子的声音,混着背景音乐,吵吵嚷嚷。

  “哎——十一!”有人先看见他,冲他扬了下手。

  正堂里一张大圆桌改成的牌桌,绿色绒布上摊着筹码和几副牌。

  徐泽瑞半靠在椅背上,袖子挽到手肘,正跟人吵着底池大小,见他进来,笑得像终于抓到人:“来得挺快啊,说明你其实一点都不忙。”

  靠门这边的是何潇萧,长发随意挽着,看见他来了,眼睛一亮:“哟,我们秦司大驾光临。”

  另一边,牧忻州还穿着一套板正西装,领带松到一半,手指摁着牌边缘,神情比在庭审上都认真。他身后沙发上倚着楚悦,毛衣搭在肩上,一条腿翘着,手里翻着一本资料,偶尔抬眼朝牌桌扫一眼,嘴里懒懒给人翻译几句外文牌术术语,完全一副“专家陪玩”的态度。

  连慎川坐在对面,戴着金属框眼镜,给人一种“投资圈精英下班来消遣”的错觉,此刻正慢悠悠数筹码,数得极有耐心。

  “就差你了。”徐泽瑞拍了拍旁边空着的一把椅子,“来,补位。”

  秦湛予把外套往一旁衣架上一挂,走过去坐下,目光扫了一圈桌面:“玩什么?”

  “德扑。”何潇萧抢先回答。

  秦湛予低头摸了两下筹码。

  他很少参与这种局。

  从小到大,他在这些场合大多是看戏的那一个,有人喝高了吵架,有人借机撩人,有人趁乱谈个项目,他坐在边上抽根烟,偶尔被人点名评个理,就算参与了。

  真把他按在牌桌上,倒是少见。

  “十一今天状态不太好,先放水一点?”牧忻州抬眼,半开玩笑。

  “放你个头。”徐泽瑞把牌一洗,“他脑子比咱几个加一块都清醒,少来装新手。”

  第一把开局不算大,大家还在找手感。

  秦湛予随手看了一眼底牌,又看了眼桌上的公共牌。

  逻辑上,他应该弃牌。

  但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的焦躁堆在一块儿,他只是指尖一顿,还是跟了。

  这一局他输得不算惨,只是被连慎川一个顺子压过去,筹码推走一小摞。

  徐泽瑞吹口哨:“开张就送礼,秦司真大方。”

  “意外。”秦湛予淡淡说。

  第二把、第三把……牌局很快热起来。

  “三圈了,十一,你都没赢过?”徐泽瑞看着面前自己越堆越高的筹码,笑得欠揍,“你以前不至于这么菜啊。”

  秦湛予指尖敲了一下桌面,视线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就趁我分心。”

  他今天确实不在牌上。

  从看完那几张照片起,他脑子里就一直有一部分在走神,烦得要死!

  筹码又被人推来推去几轮,桌上的笑声渐渐少了些,更多的是短促的吸气声和偶尔的爆粗。

  到了这一圈,底池已经堆得不小。

  徐泽瑞手里牌型不错,筹码一推:“all in。”

  何潇萧看了看自己的牌,咬着吸管想了两秒,笑着弃了:“算了,姐来这儿是看戏的,不是给你们送钱的。”

  牧忻州沉默了一瞬,跟着丢牌:“我这边也一般。”

  连慎川指尖摩挲着筹码,笑了一下,视线却落在秦湛予身上:“十一?”

  桌上只剩他们仨没表态——徐泽瑞 all in,连慎川和秦湛予。

  “你要是今天再不赢一把,”何潇萧托着下巴看他,“明天所有人就都知道,秦司在牌桌上输给商业二世祖一大截。”

  徐泽瑞笑得更欢:“对啊,你好歹捍卫一下体面。”

  秦湛予看着桌面,目光从公共牌扫过去。

  牌是熟牌,概率也不过那几种可能。

  他不是算不出来,只是忽然有些厌烦这种“明知道结局可能不好,还非要被人逼着往前走一步”的感觉。

  太像某些事。

  “十一?”连慎川又叫了一声,语气半真半试探,“你要是现在弃了,这一圈就我和泽瑞对。”

  “他不敢。”徐泽瑞挑衅似的笑,“今天这状态,他是不想输我太难看。”

  楚悦终于从沙发上抬头,语气平平:“泽瑞,你少说两句。”

  “开个玩笑。”徐泽瑞耸耸肩,并没收声的意思,“十一,怎么说?”

  空气里有那么一瞬的安静。

  背景音乐正好切到一段钢琴,键音一下一下落在空气里,把牌桌这一方的小气压烘得更紧了一点。

  秦湛予慢慢抬了下眼。

  “跟。”他淡淡开口,把面前一摞筹码推了进去。

  “好!”徐泽瑞笑,伸手在桌面上轻敲两下,“这才像话。”

  连慎川看了看自己的牌,嘴角压着一条若有若无的弧度,思索了几秒,最终也把筹码推过去:“陪你们玩到底。”

  这一圈,被迫成了三人决战。

  牌一张张翻开,桌上没人再说话,连何潇萧都把笑意收了收,只拿吸管戳杯子里的冰块。

  直到最后一张公共牌落下。

  徐泽瑞忍不住“哎哟”了一声,直接把牌拍到桌面上:“葫芦,成了。”

  连慎川慢半拍亮牌,比他小一档,笑着摇了摇头:“运气不错。”

  几双目光齐刷刷落到秦湛予面前。

  他指尖压在牌角上,停了两秒,才淡淡掀开。

  一眼看过去——够不上。

  连慎川的牌就已经压住他,更别说徐泽瑞。

  “哎。”何潇萧长长吐出一口气,“十一今天是真不在状态。”

  “别说他了,”徐泽瑞笑着把筹码往自己这边拢,“这把谁来都得输我。”

  秦湛予没辩解,伸手把面前本就不多的剩余筹码往旁边推了推,懒得再补。

  灯光从上往下压,他把烟夹在指间,低头点火,火光一闪,把他眼底那一点阴影照得更深。

  这种局他一向站在旁边,看别人来来回回地出牌。

  今晚难得下场,连输了几把,输的却不仅是筹码,还有一整晚不太好处理的烦意,被人一点点翻出来,摊在这张绿色绒布上。

  “十一,要不要休一圈?”楚悦淡声问,“你脸色不太好。”

  秦湛予弹了弹烟灰:“不用。”

  说完这句话,他才意识到,从办公室到现在,他头疼一点没减,反而被酒精和烟压得更闷。

  可他仍旧坐着,没起身。

  仿佛只有继续输下去,才能让某些已经开始失控的东西别那么快浮出水面。

  何潇萧把吸管在杯壁上绕了一圈,忽然把牌一推:“我休一圈,你们自己玩。”

  徐泽瑞一愣:“怎么着,你也撑不住了?”

  “手气不好。换个人来给你送钱。”

  楚悦合上资料,叹了口气:“你们这点牌术术语,已经够我写一篇语言现象分析了。”

  何潇萧顺手把她的书从腿上拎走,拍了拍旁边的椅子:“上,楚老师,替我坐一把。”

  楚悦本来还想推,见大家看过来的眼神都带着起哄,只好丢了句:“就一圈。”

  然后挪过去坐在了她的位置上,把袖子往上挽了挽,“说好,只负责按规则出牌,不负责陪你们发疯。”

  “够了。”徐泽瑞笑,“翻译官下场,我们这桌瞬间有了国际水准。”

  牌重新发开,注意力又被拉回桌面。

  何潇萧则端着自己的酒,退回沙发上坐下,整个人往软垫里一陷。

  她低头掏出手机,手指滑了两下,打开那个平时她们几个用来联络的海外社交软件,点进一个置顶的对话框。

  [HXX]:完蛋了。

  [HXX]:跟你分手之后,十一堕落了。

  消息发出去,显示“已送达”。

  她抬眼瞟了一眼牌桌方向。

  秦湛予夹着烟,侧脸被灯光切出一截阴影,身形修长,姿态仍旧是那种“坐在哪儿都像开会”的端正,可那股子冷静利落如同被什么东西从里面掏空了一块,只剩下看不见底的烦。

  手机震了一下。

  [朝朝]:怎么了?

  何潇萧挑了下眉,没回字。

  她把镜头切到相机,对着牌桌抬手“咔嚓”一声——

  画面里,绿色绒布铺开的桌面,筹码堆成几摞,几个从小一个大院长大的男人围在一圈,笑骂声被静止在快门的那一瞬。

  中间位置,秦湛予低头看牌,指节压在纸牌边缘,烟夹在另一只手里,眉骨压下来,整张脸都收在一片昏黄的灯光里,看不真切情绪,却一眼能看出——不太对劲。

  她随手调了下亮度,发了过去。

  [HXX]:(图片)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HXX]:你前男友在打牌。

  [HXX]:而且连续输。

  消息发出去,她把手机扣到自己腿上,仰头靠在沙发背上,耳边是筹码撞击的“哗啦”声、男人们压低了的笑骂声,还有酒精把空气熏得发热的味道。

  何潇萧叹了口气,嘴里却还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

  这点“堕落”,也就只够让顾朝暄看一眼,心口微微一紧。

  手机又震了一下。

  [朝朝]:……他脸上怎么了?

  何潇萧低头,看着那行字,忍了两秒,还是没忍住笑。

  她把杯子放到一边,手指飞快敲了一行:

  [HXX]:不知道哪个夭秀给他打的。

  [HXX]:听说好几天了,还没消。

  发出去之后,她下意识又抬眼看向牌桌。

  秦湛予正好侧过一点脸说话,那点淤青在灯光底下若有若无,像被人用拳头点过一记,又被时间磨得发淡。

  恰好停在“看得见,却不至于太明显”的尴尬段位。

  “十一,你到底跟不跟?”徐泽瑞在那头吵吵,“别光顾着发呆啊。”

  何潇萧盯着屏幕,想象了一下这条消息那头的人现在皱眉的样子,心里暗暗“啧”了一声。

  这一局从起手开始就有点不一样。

  公共牌一张张翻出来,徐泽瑞嘴上还在贫,连慎川却难得安静,偶尔抬眼看一眼秦湛予——那种“这把他大概有戏”的眼神。

  到底牌翻出来,桌上停了两秒。

  “操。”徐泽瑞先骂了一声,又忍不住笑,啪地把牌摊开,“这回该你了。”

  连慎川慢悠悠亮牌,耸肩:“行,今晚风水轮流转。”

  最后视线落到秦湛予面前。

  他指尖一扣,利落地把牌翻开。

  刚好压过徐泽瑞半头。

  “哟——”何潇萧吹了声口哨,“秦司终于开张了。”

  周围笑声又起了一波,把刚才那点紧绷掩过去。

  秦湛予没顺着他们起哄,只是把赢来的筹码随手往面前一推,动作漫不经心。

  他仰身靠回椅背,抬手点了根烟。

  火光在指尖一闪,他垂眼吸了一口,烟雾从唇间慢慢吐出来,遮住了半截视线。

  下一局他没急着上,徐泽瑞正吵着要换盲注大小,大家一通扯皮,桌子这边吵得热闹,沙发那头安静得多。

  余光里,他看见何潇萧窝在沙发里,整个人缩在软垫里,手机横着拿,脸上带着一点压不住的笑意,拇指飞快在屏幕上划。

  秦湛予眉骨微微一动。

  他把烟在指间转了转,起身去吧台那边拿了一罐冰水,又绕回来,走到她面前的时候顺势停了一下。

  “笑什么?”他淡淡问。

  何潇萧被他影子一挡,抬头看见他,没收住嘴角那点坏笑:“笑你啊。”

  秦湛予瞥了一眼她手里的手机,没看到内容,只看到聊天框上方那行备注——首字母“C”开头,后面被她故意用表情挡了一半。

  他眸色压了压,歪了下头:“手机给我。”

  “哟。”何潇萧被他这声“命令句”逗笑了,“查岗呢?”

  秦湛予看着她,不说话。

  灯光从上往下压下来,他脸上那点子青色阴影被拉得更淡了,整个人却显得比刚才打牌时还要冷静。

  那是他在会场上专门用来“施压”的那种表情——没有明显情绪,却让人本能觉得,还是别跟他较劲比较好。

  何潇萧跟他从小吵到大,对这点心知肚明。

  她耸耸肩,倒也干脆,把手机一翻,屏幕朝上递过去:“行啊,要看给你看咯。”

  秦湛予低头接过手机。

  那些字一行一行排在那里,蓝色的、灰色的气泡错落着。

  他本来只是冷淡垂着的眼神,在看到“……他脸上怎么了?”那一行时,被什么隔着皮肉,轻轻捏了一下。

  指尖无意识在手机边缘收了收。

  何潇萧仰头看他:“怎么样?满意不?我还挺有良心的,没添油加醋。”

  秦湛予把手机屏幕锁上,递回去:“少胡说八道。”

  声音不咸不淡,听不出什么起伏。

  何潇萧接过手机,嘴上却不肯放人:“我哪胡说了?事实嘛。你连着输了一晚,她那边问得多关心——‘他脸上怎么了’——啧,看到没?”

  她学着那行字,故意把语气拖得很长。

  秦湛予看了她一眼:“你很闲?”

  “对啊。”何潇萧笑得更开心,“给你们俩做个远程信息互通,收个中介费不过分吧?”

  “你怎么有她在海外的联系方式?”

  “这就是你不懂我们女孩子之间的美好友谊了。分手的是你又不是我们,我有朝朝的联系方式有什么好奇怪的,嫂子那儿也有。”

  秦湛予没接她的茬,把烟叼回嘴里,转身又往牌桌那边走。

  背影看上去和平时没什么不同,步子仍旧是那种沉稳的节奏。

  只有走到桌旁拉开椅子坐下的那一刻,他指尖按着烟头掐了一下,动作稍微重了那么一点,把烟灰压得碎了一圈。

  ……

  散局的时候已经过了零点。

  牌桌上收筹码,掀绿绒布,屋里一阵椅子拖动的声音。

  有人嚷着太晚了,明天还要早起开会,有人赖着不走,又去开了红酒。

  厨房那边端上来一大托夜宵。

  小砂锅一溜排开,牛尾汤、羊肉汤,各自冒着热气,另一边是切得很薄的牛舌、拌芹菜香干,还有一盘刚烤好的小面包,黄油在上头轻轻化开。

  大家端着碗随便找地方落座,厅里、廊下、炭火盆边,都有人。

  何潇萧嫌屋里闷,端着一碗汤出了门,在廊檐下找了个躺椅,一屁股坐下,脚尖踢了踢旁边的小炭盆,让火再旺一点。

  手机放在腿上,屏幕已经黑了。

  她正低头吹汤面,余光里有人影从屋里出来,在廊下停了一下,顺手把门带上,隔开了里面一片吵闹。

  “还吃得下?”

  “冬天喝汤不犯法吧。”何潇萧抬眼,看见是秦湛予,“秦司要不要来点?牛尾汤,老徐说是从哪家法餐那边学来的方子。”

  “等会儿。”他在她旁边的藤椅上坐下,姿势随意。

  廊檐下的暖灯比屋里暗一点,光打在他侧脸,那点淡下去的淤青若有若无。

  过了几秒,他才开口:“刚才那个软件。”

  “嗯?”何潇萧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装糊涂,“哪个软件?”

  “你给她发照片用的那个。”他看着院子,不看她,“号给我。”

  何潇萧“啧”了一声,笑意从眼底漫出来:“秦司这是要跨境执法啊?看谁聊天记录看上瘾了?”

  他没接话,侧过头,眼神平静,带着点不容太多打岔的认真:“登录信息。”

  何潇萧把碗搁在一旁小矮几上,腾出手抱臂,打量他几眼:“你知道我那个号有多金贵吗?从欧洲 gOSSip 到北美八卦,全靠它维持供应链。”

  秦湛予没否认:“所以我问你,要什么筹码。”

  她被这句逗乐了:“行啊,咱们还讲究个市场定价。”

  说完,她故意拖长了音:“那……秦司打算用什么来换?”

  “徐泽瑞那辆 911。”

  何潇萧愣了下,以为自己听错:“哪辆?”

  “银灰那辆。”他补充,“手续我让他办。”

  何潇萧忍不住笑出声,笑得整个人往椅背上一仰:“你问过车主本人吗?”

  “他欠我的不止一辆车。”秦湛予语气平平,“就当他替自己多操点心。”

  何潇盯着他看了几秒,半真半假地感慨:“为了一个号,动用到这种级别的资产,这要是被她知道,多感动啊。”

  秦湛予没接,只嗯了一声:“那你答不答应?”

  “成交。”

  随即何潇萧低头点开备忘录,刷刷写了两行——账号、密码。

  她折了折,把手机递过去:“拍下来,自个儿存好。”

  秦湛予没直接去看屏幕,而是先抬眼看了她一眼:“泽瑞那辆 911,明天跟他说。”

  “放心,”何潇萧笑得眉眼弯弯,“为了兄弟的CrUSh,牺牲他一辆车,合情合理。”

  秦湛予嗤了一声。

  “行吧。”何潇萧收回手机,在备忘录界面对着那两行字“咔嚓”拍了一张,推到他面前,“别说我不仗义。”

  秦湛予低头看了一眼,把那张照片存进自己的手机,手指滑动的动作一贯利落。

  何潇萧端起汤碗,把最后一口喝完,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那我得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把那辆 911 利用到最大价值。”

  她走了几步,又回头补了一句:“十一,用我号的时候,估计以她的聪明劲,很快就猜出来了,做好心理准备。”

  秦湛予抬眼看她:“你什么时候开始当起情感顾问了?”

  “从你们俩分手那天起。”何潇萧摆摆手,“赶紧把你这副鬼样子收拾一收拾,看着就头疼。”

  说完,她踢了踢炭盆往里走,把廊檐下又留给他一个人。

  秦湛予坐在原地,指尖还压在屏幕上,亮光把他指节照得很白。

  屏幕上那串帐号密码躺在那里,安安静静。

  ……

  露台上先是一阵动静。

  顾朝暄推开那扇通往天台的小铁门,冷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带着炭火的烟气和烤肉的味道,混了一点啤酒泡沫的苦香。

  她一手拎着瓶红酒,一手摸着栏杆,刚迈上最后一级台阶,就看见那个身影。

  露台不大,被邵沅收拾得像是临时搭出来的小派对现场。

  头顶拉了一串暖黄的小灯泡,从铁栏一路延伸到另一端。

  角落里支着一只黑色的烤炉,炭火红得发亮,火苗偶尔“噼啪”往上窜一下,被人用夹子按回去。

  陆峥就站在那边。

  深色衬衫的袖子撸到小臂,手腕筋线清楚,前襟随意解了两颗扣子,外头罩了一条被邵沅硬塞上的围裙。

  法国大超市那种,蓝底白条纹,说不上好看,但他穿出来偏偏带点说不出的利落。

  一只手握着长夹子翻烤架上的东西,一只手隔一会就去拨一下烤网边缘的锡纸。

  烟从烤炉那边往上冒,灯光照得一层一层,缠在他侧脸和肩线周围。

  旁边一张折叠桌上堆着腌好的肉和蔬菜,邵沅正跟一盘生蚝较劲,嘴里骂骂咧咧:“我说咱们能不能有点上游产业链意识,非得从剥壳开始干?巴黎这么多好餐厅,不会直接点熟的送上来?”

  陆峥没抬头:“不是你说‘自己弄才有意思’。”

  “那我说的意思,”邵沅把刀往案板上一搁,抬眼看他,“是你干活,我看戏。”

  话刚说完,他余光瞟到门口动静,眼睛一亮:“哎——顾朝朝,来,赏脸驾到。”

  顾朝暄手里那瓶酒往上提了提,算是回应。

  风从身后吹过来,把她外套下摆掀了下,又很快压回去。

  她顺手把门带上,鞋跟踩在露台的水泥地上,发出不重不轻的一声响。

  灯光顺着她的轮廓扫下来。

  她今天没特意打扮,简单一件高领毛衣配呢子大衣,头发在后面束成马尾,耳边那只小小的金色耳钉被灯一照,晃了一点细微的光。

  她往前走了两步,视线才真正从场地的整体落到烤炉那边的人身上。

  她不知道自己是先看见那条围裙,还是先看见他伸手翻串的时候,腕骨那一小块泛着微光的皮肤……被火光映出来,显得比那日会场里更活着一点。

  心里原本排得密密麻麻的一堆工作事项,在那一秒被人拿起来轻轻抖了一下,有几页从夹层里滑出来,飘到脚边,暂时看不见了。

  “我就知道你会带酒。”邵沅已经把生蚝丢一边,三两步走过来接她手里的瓶子,低头看了一眼标签,“不错啊,这预算,LeXPilOt 融资情况看着可以。”

  “周随安送的样酒。”顾朝暄笑了一下,“我帮忙解个压。”

  “怎么回事啊?他在追你吗?”

  闻言,烤炉那边的动静很轻地顿了一下。

  陆峥正低头翻串,睫毛一掀,像是被什么词拽了一下,目光顺着风声往这边扫过来。

  顾朝暄也看过去,正好跟那视线撞上。

  火光往上一窜,把他侧脸那道已经淡下去的淤青烘得更明显了一瞬,又很快被烟雾盖住。

  她装作没看见,笑了一下:“你想多了,是样酒我帮忙试,顺便蹭个免费仓储。”

  一句话,把暧昧的调侃利落地拨到正经生意上去。

  邵沅“啧”了一声:“行啊,顾朝朝,嘴上抹油的功夫一点没落。”

  他说着已经抱着那盘生蚝往另一边走,“我下去拿个碟子,你们先看着火,别把我好不容易剥开的全糊了。”

  人一走,露台上立刻安静不少。

  炭火“噼啪”炸开几声,油花落到炭上,冒起一阵带着香味的白烟。

  头顶的小灯泡一闪一闪,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细长。

  顾朝暄把酒瓶放到折叠桌上,解开大衣一颗扣子,袖子往上推了推,走近烤炉:“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陆峥偏了偏身,把刷酱的刷子递过去:“你帮我刷酱,我看火。”

  木柄从他掌心滑到她手里的一瞬,指尖隔着那一层温度轻轻擦过,各自都似什么都没感觉到。

  “这一排再多刷一点。”他低声提醒,“风大,很容易干。”

  “知道。”她垂着眼回答,毛刷蘸了酱,小心地挨着肉串一寸一寸刷过去。

  酱料在火光里泛着油亮的光,香气被风一带,顺着露台边缘散开去。

  两个人一左一右站着。

  烤炉前的节奏一时安静下来。

  炭火往上蹿了一下,又被陆峥用夹子压回去,火苗乖乖伏在烤网下,发出一阵闷闷的“滋滋”声。

  “你这酱配方是自己调的?”顾朝暄随口问。

  “半抄半改。”陆峥说,“不知道邵沅从哪家店偷来的配料表,我把盐减了一半。”

  顾朝暄“嗯”了一声,没再多问什么,毛刷有一下没一下地刷过去。

  风从侧面吹来,火光被压扁,再慢慢鼓起来,把两个人的影子推远了一点。

  露台门口又响起动静,是楼道那边的脚步声,踩在铁梯上,有节奏地“哒、哒”往上走,混着女人清亮的笑。

  “我说你这个楼,没有电梯简直是对高跟鞋的犯罪。”门把手被人一把拧开,带着笑音一起闯进来,“巴黎人天天这么上下爬,也是腿练出来的吧。”

  邵沅先一步探进半个身子:“谁让你非得穿这双?”

  说着,人已经进了门。

  他一只手拎着一大盘已经洗好的生菜,另一只手虚虚护在身侧那个人腰后,怕她踩着门槛。

  那个人大衣敞着,里面是一条亮色的丝质衬衫裙,脚下细高跟踩在水泥地上,敲出很干脆的声响。

  头发大波浪随意披着,眼尾画得挑挑的,一进来就被头顶那串小灯泡镀了一层暖光。

  香水味先一步扑过来,不是那种温柔花香,是带一点辛辣的木质调,明目张胆地往人鼻腔里钻。

  顾朝暄认得她。

  因为邵沅的关系,吃过两次饭。

  舒虞。

  “顾小姐。”舒虞的声音带着点上扬尾音,显得很熟络,却又踩在一个刚刚好的距离上,不近也不远。

  顾朝暄微微点头:“舒小姐。”

  舒虞把围在脖子上的丝巾扯下来,随手搭在邵沅胳膊上,目光才慢半拍地往烤炉这边扫过去。

  视线落到陆峥身上。

  他正低头翻烤架上的肉串,围裙系得规规矩矩,袖子还卷在小臂处,手腕上那道淡青在灯光下隐约能看见一点。

  舒虞明显愣了不到一秒,嘴角就勾起来,扭头冲邵沅笑:“这就是你那位老朋友啊?”

  “对。”邵沅顺着她的话笑,语气里全是得瑟,“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啊——这是我哥们,陆峥。”

  他又偏头冲身侧的女人一挑眉:“这就是我女朋友,舒虞。”

  话说得一点不拐弯。

  陆峥手上还夹着一串肉,闻声抬眼,冲舒虞点了下头,礼貌开口:“你好。”

  “你好。”舒虞同样笑着,眼尾弯着,语气也不见多热络,“久仰大名。”

  简单两个招呼,把该有的社交流程走完。

  炭火“啪”地炸了一下,油星溅到烤网边缘,发出一声闷响。

  邵沅瞟了眼烤炉,想起什么似的,冲顾朝暄摆摆手:“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别在这儿跟我们乱折腾了。跟舒虞进去屋里待着,暖和。”

  顾朝暄正在给一排肉串收尾,听见这话,笑了一下,头也没抬:“谁说我十指不沾阳春水?”

  “啊?”邵沅愣了,“难不成,你还会做菜?”

  “怎么?”她终于抬眼看过去,淡淡地,“会做菜很稀奇?”

  邵沅被问得一噎,“不是……在我印象里,你连微波炉热饭都嫌麻烦的。”

  舒虞在旁边看戏,笑着插了一句:“那说明顾小姐现在生活自理能力升级啦。”

  陆峥手里的夹子停了半秒,目光很短暂地在顾朝暄脸上停了一下,眉骨微微压了压。

  那一瞬间,心里什么东西被揪了一下。

  以前那个连“先放油还是先放菜”都能问错的人,如今,会做菜了。

  “会做什么?”他没忍住,低声问了一句。

  “简单的都行。”

  “会做可乐鸡翅吗?”

  “……应该可以。”

  “今晚没材料,要做,下次提前说一声,我去买。”

  他说得很自然,“你做,我打下手。”

  “……”

  邵沅插嘴:“……真的假的啊,顾朝朝?”

  顾朝暄无语,把刷酱的碗往边上一挪,语气轻轻的:“要不要给你们露两手?”

  邵沅立刻接上:“那敢情好啊,我还没吃过顾姐你亲手做的饭呢,我要当第一个。”

  顾朝暄“嗯”了一声,嘴角没什么起伏,心里忍不住哼了一句:

  第一个早就有人当过了。

  秦湛予那张英俊的脸从记忆里浮上来,带着某一顿简陋晚饭桌上的光影,一闪而过,被她很快压回去。

  ……

  小折叠桌被拖到露台中间,伞架撑开,伞布把上方的灯光挡了一层,剩下的暖光顺着伞边缘洒下来,把桌面镀得一圈圈泛黄。

  四个人各自拉了椅子坐下。

  盘子里是刚出炉的肉串、牛排、烤蔬菜,生蚝旁边配了柠檬和一点粗盐,面包切成小片堆在竹篮里,黄油被烤得微微发软。

  邵沅把红酒开了,哗啦一声倒进每个人杯子里:“来来来,先喝一杯压场子。”

  玻璃杯在伞下碰成一圈,“当”地一声轻响。

  “这一杯——”邵沅仰头看了一眼露台外头零零星星的灯,“提前祝各位圣诞快乐。”

  “圣诞快乐。”舒虞接得很自然,杯子往中间一递。

  “圣诞快乐。”顾朝暄杯沿一碰,指尖被杯壁的凉意一蹭,才觉得今晚风确实有点冷。

  陆峥最后一个抬杯,视线在她那边停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收回来,嗓音压得很低:“圣诞快乐。”

  红酒下去,先是一阵凉,再往下,才有一点慢慢铺开的热,顺着胸口往外散。

  伞下的空气很快被酒精和烤肉味撑得暖乎乎的。

  “你少喝点。”舒虞用叉子点了点邵沅的杯子,“待会儿又要说头疼。”

  邵沅顺嘴应好,一边说一边起身去旁边的盘子里夹虾,“来,虞大小姐,今儿给你表演一条龙服务。”

  他把盘子挪到自己这边,动作倒是利索,虾壳一层层剥开,指尖沾了点汤汁,他嫌弃地在纸巾上擦了擦,又认真地把虾仁放到舒虞盘子里:“张嘴。”

  “幼不幼稚?”舒虞嘴上嫌弃,还是很配合地往前微微一探,咬走一块虾,笑意从眼尾一路漾到唇角,“行啊,徐总,手艺可以,勉强给你个 paSSing grade。”

  “过了就行。”邵沅得了夸,立刻又去剥第二只,嘴上还不忘嘚瑟,“看见没,顾朝朝,什么叫模范男友?以后找男朋友就找我这样的。”

  顾朝暄白他一眼。

  随即认真跟生蚝较劲,没怎么注意另一边的腻歪。

  刀子落在盘子上“当、当”两声,切出来一小块,边缘已经微微凉了。

  “这个别放凉了,趁热吃。”

  她正要往自己盘里拨,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叉子。

  陆峥把烤得刚刚好的那几小块牛排从烤盘那边拨过来,一块块规整地挪到她那一侧盘子里。

  肉面上还带着一点亮亮的油光,刚好五成熟,切开能看到中间一圈浅粉。

  “……谢谢。”

  ……

  杯子里换成了热的。

  邵沅从楼下厨房拎上来的热红酒,里面丢了几片橙子和肉桂,暖气从掌心一点点往上窜。

  露台的桌子已经撤了大半,两台小炭盆挪到角落里,火星压得低低的,只偶尔“噼啪”炸一声。

  陆峥和邵沅在那边收拾残局,一个刷烤网,一个把盘子摞好,话不多,动作却有种默契的节奏。

  “啧……你们三个少年时代,”舒虞端着杯子,看了看那边两个背影,忍不住压低声音,“应该很不平凡吧?”

  顾朝暄被她问得一愣,杯子在指尖转了转,笑意慢慢浮上来:“不平凡倒也谈不上,就是比较……不省心。”

  她顿了顿,从一堆陈年旧照片里抽页:“我是惹祸精,邵沅也是。我们俩总惹事、打架、被叫家长。”

  “我跟邵沅一样,家长总是‘忙到走不开’,十有八九到不了位,最后都是陆峥……在屁股后面给我们两个收拾烂摊子。”

  舒虞挑挑眉:“看不出来。邵沅打架我相信,他一直是这样的——”

  她打量了顾朝暄一眼,“你倒不像。”

  “哪儿不像?”顾朝暄笑,眼睛没完全对上她,视线越过伞沿落到不远处那两个身上。

  陆峥把烤网刷完,抬手冲邵沅抛了条毛巾。

  邵沅没接住,毛巾掉在脚边,他骂了一句什么,弯腰捡起来,顺手往陆峥身上胡乱一丢。

  动作太熟了,宛若重复了很多年的某个片段。

  顾朝暄握杯的手指收紧一下,慢慢松开。

  “初二那会儿,”她随口似的开口,声音却不自觉压低,“操场边上有棵特别大的槐树,下面一到放学就全是男生堆着打球。邵沅爱起哄,隔三差五就跟别的班吵起来。”

  “有一次吵着吵着,他真动手了。对面那小子也不怂,两边一块儿滚到看台底下去,鼻血全流出来。”

  她笑了笑,“我当时站在边上骂人,结果顺带被记了个过。”

  “陆峥呢?”舒虞打断,“听起来不像会去打架的。”

  “他当然不会。他那时候就那副样子——他们班级的班长、年级前几,卷子一发下来永远不麻烦老师改……”

  她慢慢回忆,“可每次我们被叫家长,最后推门进办公室的,都是他……拿着一张家长签好字的纸,说叔叔阿姨太忙,他是代为沟通的监护人。”

  舒虞被逗笑:“这么早就当上监护人了?”

  “嗯。”顾朝暄点头,“老师骂完我们,他再给老师道歉,说以后会‘多注意劝导同学’,说得一本正经的。”

  她顿了顿,嘴角弯着:“结果第二天,邵沅照样去操场跟人抢场地。”

  舒虞“噗”一声:“那你呢?你干嘛?”

  “我?”顾朝暄想了想,“我就……在旁边递纸巾,顺便记仇。谁敢骂他们,我把名字一条一条记下来。”

  风吹过,伞沿轻轻抖了一下,灯影在她眼里晃了晃。

  “高中的时候更夸张。”她又道,“有一次月考,我跟邵沅为了出去看一场演唱会,提前算好了时间,考完物理就往外跑,结果考场门口撞上教导主任。”

  “然后呢?”

  “然后又是陆峥收拾。他在我们老师的办公室里站了半小时,替我们解释,说是‘对考试安排有误解’,说我们压力大,想透口气。”

  “主任最后没处分我们,只扣了操行分。”她低声笑了一下,“但陆峥那次一星期没理我们两个。”

  “听起来……”舒虞慢慢啜了一口热饮,斟酌着词,“挺热闹的。”

  “是挺热闹。”

  她视线落在不远处。

  邵沅已经把盘子摞好,正一边擦手一边跟陆峥说着什么,表情里依旧有年轻时候那种没个正形的笑;

  陆峥侧着身听他,低头收拾烤炉,偶尔抬眼回应一句,眼神平静得多,可有一瞬抬头时,那种“习惯性收拾烂摊子”的神色还是会露出来一点。

  只是再也不是教导处门口、操场边上的少年,而是两个人早已各自走远的而立男人……穿着剪裁利落的衬衫和大衣,在巴黎的夜里刷着烤网,讨论的话题从“下周联赛”变成了“下个项目”。

  顾朝暄忽然有点分不清,是自己站在现在,看过去,还是当年那个扎着马尾、校服外套敞着的女孩,在拥挤的走廊里回头,看见他们两个并肩往办公室走。

  许多东西都变了。

  城市变了,语言变了,连他们聚在一起吃饭的地方,都从学校旁边的兰州拉面,换成了巴黎楼顶的小露台。

  只有某些角色,好像没变……

  有人照样冲在前面惹祸,有人照样在旁边拎着一堆烂摊子,沉默地跟在后头。

  “怎么了?”舒虞察觉到她走神,偏过头看她,“突然这么安静。”

  “没什么。”顾朝暄回神,笑了一下,把杯子往手心里捂紧,“就是在想——”

  “想什么?”

  “想我们那时候,真是一点都不认识事儿。以为长大以后,还是会一直这样吵吵闹闹地在一起。”

  风从伞沿外面绕过来,吹乱了一点她鬓边的发丝。

  她抬眼看了看那两个忙碌的身影,又很快收回目光,把杯口凑近唇边,遮住了眼底那一瞬的酸意。

  “现在想想,长大这件事,还是挺不讲道理的。”

  舒虞听着她说完。

  “听上去挺不讲道理的,但也挺正常的。”

  顾朝暄偏头看她。

  “谁小时候不觉得,长大了大家都还在原地啊?可人就是会变的呀。有人留在原地,有人往前跑,有人绕一大圈又绕回来了。”

  她顿了顿,眼神朝不远处那两个男人飘了一下:“有一点你刚才说对了——你们确实挺不省心的。”

  顾朝暄被她逗笑:“谢谢夸奖。”

  “我说真的。”舒虞收了点玩笑的劲,“你看,你和邵沅,现在都挺好的。能出来留学,有事业、有朋友,在巴黎楼顶喝热红酒吹风。”

  “至于他——”她又瞟了一眼陆峥,“从前是帮你们在教导处收拾烂摊子,现在是帮你们刷烤网、烤牛排。”

  她耸耸肩:“角色好像也没变太多。不讲道理的是时间,可有些人……还是挺讲道理的。”

  顾朝暄垂下眼,看着杯子里那几片橙子,没说话。

  “而且,”舒虞慢慢补了一句,“有的人,不是在你身边就代表没走散。有时候是绕了好大一圈,才敢重新走回来。”

  这话说得有点过于“人生导师”,她自己也觉得好笑,轻轻“啧”了一声:“算了,我一个旁观者,说这些有点瞎操心。”

  顾朝暄被她逗回来,笑意终于真切了一点:“但说得还不错。”

  “那你得付咨询费。”舒虞扬眉,“比如,多给我介绍两个好项目。”

  “行。”顾朝暄点头,“回头给你看个 pipeline。”

  “这还差不多。”舒虞端起杯子跟她轻轻碰了一下,“不管怎样嘛,顾小姐,大家都在往前走,你也别总站在原地看后视镜。”

  顾朝暄“嗯”了一声,声音很轻:“我知道。”

  “刚才那些话……谢谢。”

  舒虞笑:“别跟我这么客气,我这边感情线已经够复杂了,再接你一个案子,怕是要加班。”

  露台那边刷烤网的声音小了下来,盘子摞在一起,碰撞出几声闷响。

  “那我先去管我的甲方了。”舒虞冲她眨眨眼,“不然待会儿某人又要吃醋。”

  她端着杯子站起身,踩着高跟鞋“哒、哒”地朝两个男人那边走过去,声音渐渐融进他们的笑谈里。

  伞下只剩顾朝暄一个人。

  风从伞沿外掠过来,吹得暖灯轻轻晃了晃。

  她把杯子捧在手心里,呼出的气在杯口聚成一层很薄的雾,心里那股刚被翻起来的酸意又慢慢沉下去一点,仿佛回到水底。

  ……

  收拾完烤架,邵沅远远朝她看了一眼:“我下去拿点水果。”

  “我帮你。”舒虞立刻跟上,“顺便检查一下你刚才有没有偷懒。”

  两个人一前一后往露台门口走,临出门前,舒虞还回头冲顾朝暄晃了晃杯子,做了个“等会儿见”的口型。

  门在身后带上,露台的动静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剩炭火偶尔炸开一两声,还有城市远处模糊的车流声。

  顾朝暄把杯子放到一旁小矮桌上,抬头望了一眼天。

  冬夜的云层压得低低的,看不见星星,只能看见对面楼里零散亮着的窗——每一格灯光里,大概也有别人的故事。

  脚步声从一侧传来。

  不像邵沅那种没轻没重,也不像舒虞的细高跟,很安静,带着一点熟悉的节奏。

  她没回头。

  直到那道影子停在伞下,挡住了一部分灯光,她才侧过脸。

  陆峥手上拿着块刚擦完的干布,一只手随意插在大衣口袋里,围裙已经解了,垂在一只手腕上。

  “冷不冷?”他先说的,是一句很普通的话。

  “还好。”顾朝暄回,“有这个。”

  她抬了抬被他换成热饮的杯子。

  陆峥看了一眼,嗯了一声,像是确认了她确实不打算回屋。

  他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姿势比刚才刷烤网的时候放松了不少,却又不是那种完全松懈的懒散,背还是微微直着,习惯性保持着一种“随时能起身去处理什么”的状态。

  短暂的安静。

  风从伞布上掠过去,带起一点细微的摩擦声。

  “刚刚……”他开口,又顿了一下,“你们聊了挺久。”

  顾朝暄“嗯”了一声:“女生聊天,话多,很正常。”

  “我知道。”他侧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脸侧那缕被风吹乱的发丝上,“我只是……看你,后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我有吗?”她笑了一下,“可能是风大。”

  他没接这个轻描淡写的借口,沉默了几秒,骤然很直接地说:“对不起。”

  顾朝暄一愣:“……什么?”

  陆峥的手指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扣了一下。

  “我不知道我妈去找过你。”他盯着露台边缘的灯,“对不起。”

  顾朝暄的心脏在胸腔里轻轻一顿。

  她很快别开视线,唇角勾了勾,笑意挂上来,有点空:“阿姨没说什么。那些事我早就不记得了。”

  “朝朝。”

  他轻轻叫了她一声。

  那一声出口的时候,有些一向收得很好的东西,被连根扯开了一点缝隙,原本的形状隐约露出来。

  陆峥把手里的布随手搁在一旁,指尖在椅子扶手上缓慢摩挲了一下,像是在压什么情绪:“不管她说了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

  “我真没往心里去。阿姨就是来看看我,顺便关心我姥爷的情况。”

  陆峥却很清楚,曲映真一贯不是会当面翻脸的人。

  她懂得控制分寸,话从来不往明处砸,只爱拐着弯,裹在“为你好”和“长辈关心”里,一句句慢慢往人心口扎。

  又是一小段沉默。

  “朝朝。”

  语气很认真,让她不得不抬眼,与那双眼睛对上。

  灯光从侧上方落下来,把他眼底那一圈暗色映得很清楚。

  里面有紧张,有克制,也有一种她很久没在他身上见过的、近乎倔强的笃定。

  “我是特意来巴黎找你的。”

  他一字一句地说,“不是顺路,不是因为顺便。是我想清楚了之后,费尽心思来这里的。”

  顾朝暄蹙眉。没插话。

  “过往那些年,是我太懦弱,也太自私了。明明知道你怎么想,却一直当看不见。”

  “陆峥——”

  “对不起。”他打断她,语气很平静,带着一点发紧,“那时候,我总觉得你应该站在更好的位置上,我再开口才算对我们彼此负责任。

  朝朝,我喜欢你。

  如果你还有一点点余地……我们试试……不是回到以前那样,是换一种方式,好好走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