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青史三贤 井畔相逢-《从前有个忘川郡》

  通衢宝阁内,巴清与范蠡这两位商业巨擘的联手,注定将在忘川的经济格局中掀起新的波澜。然而,对于商贾货殖之道,谢珩虽不至于一窍不通,却也无意过多干涉。他深知,只要不逾越忘川的基本秩序,名士们各自发挥其才性,正是此地生机勃勃的体现。

  将宝阁之事暂且搁下,谢珩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忘川最为核心的轮回枢纽——九泉之井旁。此地幽静,井口氤氲的光晕永恒流转,映照着前尘旧梦。他正欲感应井中韵律,探查下一批名士降临的些许征兆,那井口却骤然发生了异变!

  只见井中光华并非如帝王降临时的金龙腾空那般磅礴浩瀚,却也绝非寻常名士到来时的清光内蕴或气息独特。那光晕剧烈旋转,色泽变幻不定,时而呈现紫气东来之象,时而泛着丹心碧血般的赤红,时而又化为一种沉稳如山岳、包容如江海的玄黄之色。光芒冲霄而起,虽不霸道,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厚重与穿透力,仿佛有无数历史的篇章在其中翻动,发出无声的轰鸣,引得周遭灵韵都随之震颤!

  这突如其来的宏大异象,甚至惊动了正在井畔不远处一座凉亭内交流学术的三人——苏轼、欧阳修与王安石。他们本在探讨诗文义理,此刻皆不约而同地停下话语,讶然望向九泉之井。

  “如此异象,非比寻常,看来又有青史留名之大贤将至。”欧阳修捻须沉吟,目光中充满期待。

  苏轼亦是一脸好奇:“气息如此厚重,似与文典史册相关,莫非是哪位着书立说的前辈?”

  连一向沉凝的王安石,也微微侧目,关注着井口的动静。

  在四人(包括谢珩)的注视下,井口那恢弘的光华终于缓缓收敛,三道身影逐渐清晰地浮现出来。

  居左一位,身着深紫色儒生长袍,身形清瘦,面容苍白得近乎透明,仿佛久不见日光,又似承载了过多的苦难。他眉宇间凝聚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愤与坚韧,左手紧紧握着一卷沉重的竹简,右手则握着一柄形制古朴、用于刮改竹简错字的书刀。他站在那里,便像是一座沉默的山,背负着难以想象的重量,周身散发着一种属于西汉早期的古朴、刚健而又悲怆的气息。

  居右一位,则是一位女子。她身着一袭庄重而不失典雅的正红色曲裾深衣,发髻高挽,仅以一支素玉簪固定,容颜端丽,眉目间既有女子的柔韧,更有一股不让须眉的坚毅与睿智。她的手中,同样捧着一卷帛书,其上山川地理、人物纪传的纹路隐约可见。她的气息,则带有东汉时期特有的严谨与恢弘。

  而立于中间的一位,气度则与前两者迥然不同。他身着北宋文士常见的宽博袍服,面容温润,眼神清明而从容,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淡然笑意。最奇特的是,他手中并非持着书卷刀笔,而是托着一盏造型古雅的青瓷茶盏。令人惊异的是,那茶盏之中,并非茶水,而是氤氲着一团灵光,灵光内,隐约可见一只形似小猿、通体雪白、眼珠赤红的精怪正在其中好奇地东张西望,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在盏内,不得而出。此人气息平和,却深不可测,仿佛已将万千风云纳于胸中,化为了手中的一盏清茶……与一盏精怪。

  谢珩目光扫过这三位,尤其是他们身上那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历史”气息,以及各自所持之物——竹简书刀、史册帛书、封印精怪的茶盏(此物看似不相关,但谢珩灵觉感知,其与“编纂”、“整理”、“勘定”的意念紧密相连),心中已然明了他们的共同之处。这三位,皆是于青史编撰一道,立下了不朽丰碑之人!

  那紫袍苍白者,当是忍辱负重,发愤着书,成就了华夏第一部纪传体通史,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西汉太史令!

  那红裙端丽者,应是继承父兄遗志,续写完了一代伟大王朝的断代体史书,堪称巾帼史笔的东汉才女!

  而那手持茶盏精怪、气度从容者,则是主持编纂了那部规模空前、旨在“鉴前世之兴衰,考当今之得失”的编年体通史巨着的北宋名臣!

  就在谢珩心念电转之际,苏轼与欧阳修已然认出了中间那位手持茶盏的名士。毕竟同处一朝,虽年辈略有先后,但声名早已如雷贯耳。

  “君实兄!”苏轼性格豁达,已率先笑着迎了上去,拱手道,“不想竟能在此地与兄台重逢!别来无恙乎?”他言语间充满了他乡遇故知的欣喜。

  欧阳修亦含笑上前,执礼道:“君实驾临,忘川文坛又添砥柱矣。”他作为文坛前辈,语气中亦带着对这位后起之秀、亦是政坛学术对手的尊重与认可。

  那手持茶盏的名士——司马光,字君实,号迂叟——见到苏轼与欧阳修,温润的脸上露出真挚的笑容,从容还礼:“子瞻,永叔先生,久违了。能于此异域再见二位,实乃幸事。”他的目光随即掠过站在稍后、神色复杂的王安石,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并未多言,显然二人之间那段关于变法的激烈政争,即便时过境迁,依旧留下了一些难以轻易化解的隔阂。

  王安石看着司马光,嘴唇动了动,最终却只是沉默地拱了拱手,算是尽了礼节。昔日朝堂之上,一个是力主“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变法派领袖,一个是坚守“祖宗之法不可变”、认为新法“与民争利”的旧党中坚,两人势同水火。如今在这忘川重逢,前尘恩怨虽已淡去,但那份因理念根本不同而产生的疏离感,却依旧清晰可辨。

  谢珩将这几位的互动看在眼中,心中了然。他上前几步,对着三位新降临的名士,尤其是那位紫袍与红裙的史家,郑重执礼:“在下谢珩,忘川使君。恭迎三位史笔大家驾临忘川。太史公、班大家、涑水先生,三位之名,如雷贯耳,青史永铭。”

  他此言一出,算是正式点明了三人的身份——西汉司马迁,东汉班昭,北宋司马光。

  司马迁(太史公)面色依旧苍白,只是对着谢珩微微欠身,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有劳使君。”班昭(班大家)亦是敛衽一礼,姿态端庄:“使君安好。”司马光则托着茶盏,含笑回应:“谢使君,劳烦了。”

  谢珩不再耽搁,取出光华流转的风华录,玉笔微扬:“请三位留名。”

  司马迁率先上前,他伸出那只握惯了竹简与书刀、指节分明的手,以指代笔,在录册上留下了笔划如刀刻斧凿、充满了不屈意志与血性精神的“司马迁”三字。

  班昭随之上前,她的手指纤长而稳定,落笔从容,留下的“班昭”二字,端庄秀丽,却又隐隐透出一股支撑起半部史书的坚韧风骨。

  最后是司马光,他一手依旧稳稳托着那禁锢着精怪的茶盏,另一只手伸出,指尖仙力微吐,在录册上留下了笔力沉稳、结构严谨、仿佛每一个字都经过反复推敲考订的“司马光”三字。在他留名的瞬间,那茶盏中的白色精怪似乎有所感应,好奇地扒着盏沿,赤红的眼珠盯着风华录的光芒。

  录名既毕,风华录上光华大作,属于三位史家的书卷气息轰然融入忘川本源,使得这片永恒之地,仿佛又厚重沉凝了数分。三世楼的方向,似乎传来隐隐的共鸣,其中收藏的无数史册典籍,仿佛在迎接它们真正主人的到来。

  苏轼看着这三位跨越了数百年的史家齐聚,不禁抚掌感叹:“太史公之《史记》,班大家之《汉书》,君实兄之《资治通鉴》,皆乃史林巨擘,照耀千古!今日忘川,竟能聚齐三位,实乃文坛盛事,史家幸事!”

  欧阳修亦感慨道:“不错。着史不易,成一家之言更难。三位之风骨学识,令人敬仰。”

  司马迁与班昭对于苏轼和欧阳修的赞誉,只是微微颔首,并未多言,他们的一生,似乎都已凝聚在手中的竹简与帛书之中。而司马光则温和笑道:“子瞻过誉。史者,所以明得失,知兴替。吾辈不过尽己所能,为后人留下些许镜鉴而已。”

  谢珩看着这三位风格迥异,却同样以笔墨承载了千年兴衰的史家,心中充满了敬意。他知道,他们的到来,必将为忘川带来更为深邃的历史思考与更为严谨的学术氛围。他微笑着对三位新客,以及旁边的苏轼、欧阳修、王安石道:“三位先生初临,想必对忘川颇多好奇。谢某这便为三位安排居所,尤其是三世楼,其中藏书浩瀚,或合三位先生之意。”

  新的篇章,随着这三位史笔大家的降临,已然悄然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