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章 新服旧影 卦语惊心-《从前有个忘川郡》

  酆都的回信来得比预想中更快。不过三两日的功夫,一道墨影便再度穿过阴阳界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桃源居院中。墨羽使者依旧沉默,手中却多了一个以幽冥锦缎包裹的方正物件,以及一封盖着酆都帝君宝玺印记的回执。

  谢珩正在书房内与幽砚核对一批新入库名士的籍档,闻声抬眸。墨羽将回执与包裹奉上,随即又如来时般悄然隐去。

  幽砚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追随着那个包裹,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

  谢珩先拿起那封回执,展开扫了一眼。上面只有帝君朱笔御批的一个苍劲大字——“准”。再无多余言语。他将回执放在一旁,这才动手解开那个锦缎包裹。

  里面整整齐齐叠放着一套崭新的仙吏官服,布料明显比幽砚身上那套九品服制更为细密挺括,泛着淡淡的灵光。颜色依旧是忘川仙官标志性的紫色,但色泽更深沉,衣襟、袖口处用银线绣着更为繁复精致的云纹暗饰,彰显着八品的身份。官服之上,还压着一枚触手温润、材质非金非玉的令牌,正面刻“忘川”二字,背面则是“八品仙吏 幽砚”,边缘有酆都特有的防伪符文流转。

  “帝君准了。”谢珩将官服和令牌推到书案边缘,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公务。

  幽砚呆立原地,足足愣了好几息,才猛地回过神来。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般在她脑海中炸开,让她几乎要跳起来。她强忍着激动,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套新官服和令牌,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谢……谢谢使君!”她声音带着哽咽,眼圈微微发红,深深地向谢珩鞠了一躬。

  “去换上吧。”谢珩摆了摆手,目光已重新落回手中的籍档上。

  “是!”幽砚响亮地应了一声,抱着新官服,几乎是蹦跳着冲回了自己的小偏间。

  约莫一炷香后,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换上新官服的幽砚有些拘谨地走了进来。深紫色的官袍衬得她原本就白皙的小脸更加莹润,银线云纹在光线下流转,平添了几分庄重与贵气。虽然身形依旧娇小,但合体的剪裁与更精致的工艺,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之前的稚嫩,多了几分仙吏应有的气度。她有些不自在地拉了拉袖口,又摸了摸腰间悬挂的新令牌,然后抬起头,眼巴巴地望着谢珩,像是在等待检阅的士兵。

  谢珩从文书上抬起眼,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从上到下细细打量了一番。他的眼神依旧平静,看不出什么波澜,只是在那崭新的银线云纹上多停留了一瞬。

  “尚可。”他淡淡评价道,语气和之前考核她仙力时如出一辙,“衣冠之责,在于提醒身份,约束言行。望你勿忘。”

  没有预想中的夸赞,但这句“尚可”和隐含的告诫,反而让幽砚更加认真地点头:“是!幽砚一定谨记使君教诲,绝不懈怠!”

  谢珩微微颔首,不再多言,重新埋首公务。幽砚却兀自沉浸在升迁的喜悦中,只觉得身上这身新官服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令人振奋的力量。她在原地轻轻转了小半圈,低头欣赏着衣摆流转的微光,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稍晚些时候,谢珩照例外出巡视忘川边界及各处要害。邪魔的侵扰虽被他暗中利用,但表面的功夫仍需做足,不能留下任何可能引起怀疑的破绽。他需要确保忘川整体的“稳定”,以及他“尽职尽责”的形象。

  幽砚则因刚升迁,心情激荡,一时难以静心处理繁琐文书,便向谢珩告了假,想在郡中随意走走。

  她信步由缰,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忘川较为热闹的市集区域。虽不如阳世城镇那般摩肩接踵,但也魂灵往来,各色店铺、摊贩林立,售卖着由灵植制成的香囊、冥土烧造的奇特工艺品、甚至还有一些魂灵凭记忆复刻的阳世小吃,只是有形无质,图个念想罢了。

  正闲逛间,幽砚目光被市集一角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吸引了过去。那摊位极其简单,只一张小方桌,铺着干净的深蓝色桌布,桌上放着一套古朴的蓍草,一块打磨光滑、可映照魂灵气息的“鉴魂石”,旁边立着一面小幡,上书“星纹卜易”四字。摊位后坐着一位身着素雅星纹道袍的少女,容颜清丽,眼神灵动狡黠,正是那位以相术名动天下的奇女子——许负。

  此刻,许负正送走一位面带忧色、似乎求得解答后神色稍霁的老年魂灵。她闲闲地整理着桌上的蓍草,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幽砚觉得有趣,走上前去,好奇地问道:“许负先生,您这是在……摆摊赚钱?”

  许负闻声抬头,见是幽砚,尤其是她身上那套崭新的八品官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笑道:“是幽砚仙吏啊,恭喜高升。不错,闲来无事,赚些通宝,也好去饕餮居多换几样点心,总不好一直劳烦苏先生接济。”她语气轻松,带着少女的俏皮。

  幽砚看着桌上的物事,心念一动,她在酆都培训时也学过些粗浅的相面之术,但对许负这等传说中的大家自是无比好奇。“许负先生,我能请您帮我也看看吗?”

  许负挑了挑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哦?仙吏想看些什么?前程?运势?”

  幽砚歪着头想了想,她自觉前程有使君提携,运势似乎也不错,一时还真不知问什么好。她反问道:“许负先生,我在酆都卷宗里看过,阳世像您这样的相士,最常被问及的是什么?像我这般年纪的……女子,通常会问些什么呢?”

  许负闻言,先是一怔,随即掩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弯成了月牙,带着几分戏谑看着幽砚:“哎呀呀,我当仙吏整日想的都是如何为谢使君分忧,处理忘川大事呢。原来……也会好奇这些女儿家心思?”她故意拖长了语调,学着那些怀春少女的扭捏姿态,“阳世像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十个里有八个,跑来问我,无非便是‘先生,您看我何时能遇到良人?’、‘我的如意郎君在何方?’、‘这段姻缘是吉是凶?’……怎么,我们勤勉尽责的幽砚仙吏,也会像她们一样,偷偷思春,想看自己的姻缘线了?”

  她这话带着明显的调侃,幽砚顿时被闹了个大红脸,连连摆手,羞赧道:“没、没有!我才没有!我就是……就是随便问问!”她确实偶尔会偷看些从三世楼流出的、文笔缠绵的言情话本,但被许负这般直白地点破,还是觉得脸上烧得厉害。

  许负看着她窘迫的模样,笑得更欢了。但笑着笑着,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再次落在幽砚脸上时,那戏谑的笑容却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凝固、消散。

  她收敛了所有玩笑的神色,身体微微前倾,那双仿佛能映照星轨命数的眸子,极其专注、极其认真地端详着幽砚的面相。从眉宇到鼻梁,从唇形到下颌,甚至细致到耳廓的轮廓与鬓角细微的茸发。她的眼神越来越亮,却也透出一股越来越浓的惊疑与难以置信。

  幽砚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和审视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自己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许……许负先生?怎么了?”

  许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的“鉴魂石”上划过,石面映照出幽砚模糊的魂影,却似乎有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纹在其中一闪而逝。

  良久,许负才缓缓靠回椅背,长长地、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她再看向幽砚时,眼神变得更加戏谑,

  “幽砚仙吏……”许负故意放低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与她少女外表不符的沧桑感,“我原以为你是个心思单纯、勤勉踏实的小仙官,整日只知围着谢使君转,想着如何为他分忧解难,守护这忘川安宁……”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地仿佛要刺穿幽砚的灵魂:“却没想到……你也是个不老实的。心里装的,恐怕不全是公务正事吧?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哼,倒是我想岔了。”

  幽砚被她说得莫名其妙,完全摸不着头脑:“许负先生,您……您这是什么意思?我……我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了?”

  许负却不再解释,只是掩嘴轻笑道看了她一眼。随即,许负开始动手收拾桌上的蓍草和鉴魂石,动作快而利落,仿佛一刻也不想多待。

  “今日收摊了。”她语气放轻松,卷起桌布,拿起小幡,看也不看幽砚,“仙吏请自便吧,我要去东坡那里试吃新甜品了。”

  说罢,竟真的转身便走,那素雅的星纹道袍很快便消失在熙攘的魂灵之中,留下幽砚一个人呆立原地。

  她不过就是好奇问了一句阳世女子常问的问题,怎么就成了“不老实”?还“乱七八糟的念头”?她除了偶尔看看话本,心里装的当然是如何帮使君做事啊!这许负先生,莫非是看相看得走火入魔了?

  幽砚撅着嘴,闷闷不乐地踢了踢脚边一颗并不存在的小石子,刚才因升迁而带来的好心情被破坏了大半。她悻悻然地转身,往桃源居走去,一路上都在琢磨许负那番莫名其妙的话,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回到桃源居,谢珩尚未归来。幽砚坐在自己的小书案前,拿起一份文书,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许负的话如同魔音灌耳,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乱七八糟的念头……”她低声嘟囔着,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她确实……偶尔会觉得使君很好,很可靠,让人忍不住想依赖,看到他和别的女性名士说话,心里也会有一点点……只是一点点异样。但这难道不是下属对上官正常的敬仰和……和一点点仰慕吗?怎么就被说成是“不老实”了?

  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脸埋进文书里。都怪那些话本!以后再也不看了!

  然而话虽如此,以后的时日里,幽砚得闲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的跑去三世楼偷看那些言情小说的话本,她自己也没发现,对谢珩的情感似乎在慢慢的变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