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卧冰求鲤:我即我-《今天也在用阵法苟命》

  雪拂绫脱离手的那一瞬,洛倾漪只想冲上去,狠狠的,一拳砸向卫长风可恶的嘴脸。

  洛升澜站在那里,看着绫带飞向卫长风,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甚至没有绝望。

  只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一种走到尽头,再也无路可走的平静。

  不是绫缎,是别的什么。是几十年来苦苦支撑的什么东西。

  她看着卫长风志在必得的眼神,看着洛倾漪惊惶伸来的手,看着四周那些茫然或恐惧的脸。

  忽然就累了。

  挣扎像一场漫长而徒劳的雪崩,最终将她彻底掩埋。

  原来争了这么久,她只不过是想让人看见“洛升澜”这三个字。

  证明不是谁的影子,不是谁的附庸,就只是洛升澜。

  这个念头一生出来,竟让她前所未有的清醒。

  丹田里那枚金丹开始发烫。

  她知道那是什么。是契约,是束缚,也是她唯一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转过头,看向洛倾漪,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

  “姐,”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要被这满天风雪吹散。

  “你还记得吗,从前,你说要带我去看南境的花。”

  南境的花开的最漂亮,最是丰富多彩。那片乐土上总有些奇妙的幻景,总有些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洛倾漪十六岁接任宫主,于今已是三十余载。

  她还是孩子的时候,见着慕师姐出嫁,凤冠霞帔,红妆千里。

  那天之后再没人给她讲故事,她变成了那个讲故事的人。

  她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

  彼时她们还小,还不是宫主与影子,只是两个会在冰宫里偷偷分享一块糖糕的女孩。

  她曾指着南方,对妹妹许诺,说那里的花开得漫山遍野,不像北境,只有无边无际的白。

  可她从未兑现过这个承诺。

  宫主的责任,宗门的规矩,像一道道枷锁,将她,也将升澜,牢牢锁在这冰天雪地里。

  “对不起……”洛倾漪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悔恨。

  她给的庇护是牢笼,她给的关爱是施舍,她甚至,连一个最简单的承诺都未曾实现。

  洛升澜看着她。

  “不用对不起。”她说,“我只是太累了。”

  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她确实恨过她,怨过她,她恨她没有名分,她也怨她的保护,怨她的束缚。她只是想有最广袤的天地,拥有终其一生不能拥有的东西。

  爱不得,恨别离,意难平。她的欲望,她的追求。

  她是假的,是无数人堆砌出来的壳,她依托于这个假的身躯,假的身份,假的世俗,假的世界而存在。

  但灵魂深处的她又是真的,那这个世界,亲人,经历。又都是真的。

  但她从未想过要推至宗门于水火之中,更不想杀了另一个自己。

  她只是想演一出戏,把太阴绫一部分交出去,换来非针对的地位与和平。

  卫长风脸上浮现志在必得的冷笑。

  雪拂绫即将入手,计划又推进一步。

  至于洛升澜,现在只是一枚失去价值的棋子,死活与他何干。

  云承意站在稍远处,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快意。

  她恨云清正,也恨一切能与洛倾漪这个名字沾上边的人。

  看到洛升澜那副万念俱灰的样子,她只觉得畅快。

  什么双生宫主,什么姐妹情深,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罢了。

  云清正靠着墨规的支撑才能站稳,她看着洛升澜,看着那张与洛倾漪一模一样的脸上露出的那种神情,心头悸动。

  那不是认命,是一种更可怕的东西。她想起了自己前世被逼到绝境时的感觉。

  只是,她重生来了,而洛升澜,选择了另一条路。

  一些年长的寒镜天宫弟子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脸上露出惊疑的神色。

  他们隐约知道“镜影”的存在,却从未想过,那影子并非没有感情的傀儡,她也会痛,也会绝望。

  年轻的弟子们则更多是茫然,看着两位宫主,看着仙盟虎视眈眈,只觉得天地之大,却无一处安稳。

  洛升澜听不见这些纷杂的心音了。

  用这个吧。

  用这个,换一次干干净净。

  她将意识气息尽数沉入丹田,那枚与她性命交修的金丹,正静静悬浮。

  数十年来,它吸纳灵力,运转周天,维持着这具身体的存在,也维系着那该死的契约。

  够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灵力开始倒流,不再温顺地沿着经脉运行,疯狂地涌向那枚金丹。

  经脉被狂暴的力量寸寸撕裂,剧痛席卷全身,但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比这更痛的,她早已习惯了。

  金丹表面,出现第一道裂痕。

  随之而来的,不是力量的溃散,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解放感。

  仿佛一直束缚在身上的无形锁链,正在一根根崩断。

  裂痕越来越多,像蛛网般蔓延。

  光芒,从裂缝中透出。起初只是微光,随即越来越亮,越来越灼热。

  原来解开枷锁这么简单。

  只要不怕死就行了啊。

  光从她体内迸发出来。

  那不是雪拂绫的皎洁,不是霜华绫的温润,是她燃烧生命,神魂,存在的一切,换来的最后光芒。

  明亮,温暖,像北境里的太阳。

  金丹,碎了。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磅礴力量,如同沉睡了千万年的火山,悍然喷发。

  那力量瞬间冲破了镜影契约所有的限制,将她短暂地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是元婴期的门槛。

  她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感知到了更精微的灵气流动。

  原来,这就是超越金丹的感觉。

  可惜,太晚了,也太短暂了。

  这力量不属于她,是她用一切换来的,最后一次绽放。

  卫长风脸上的冷笑僵住了。

  那光并不刺眼,

  是一种同归于尽的决绝,一种对世间一切规则的否定。

  他本能地挥动天罚剑横档在身前,雷光爆闪,试图抵御。

  但光芒过处,雷霆如同遇到烈阳的冰雪,无声消融。那光穿透剑幕,照在他身上。

  那光碰到剑幕,剑幕就碎了。

  “呃啊——!”

  卫长风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在胸口,护体灵气破碎,整个人就那样远远倒飞出去。

  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

  剑也脱手飞出,当啷一声落在远处。

  他重重砸在地上,又连喷几口鲜血,眼中第一次露出恐惧的神色。那是一种算计落空,面对未知力量的惊骇。

  雪拂绫被灵波吹散,飘到他附近。

  那光芒余波扫来,云承意仓皇后退,仍被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震得气血翻腾,跌坐在地,怔怔地看着那团吞噬一切的光源。

  仙盟修士们冲锋的脚步顿住了,施放法术的手停滞在半空。

  他们看着卫长风被重创,看着那不可思议的光芒,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这超出了他们对战斗的理解,这更像是一场献祭。

  寒镜天宫的弟子们,无论是知道内情的还是茫然的,此刻都感受到一种深切的悲伤。

  那光芒并不暴戾,反而带着一种温柔而决绝的告别意味。几个感性的女弟子已经捂住嘴,低声啜泣起来。他们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一个重要的存在,正在逝去。

  云清正倚着墨规,望着那光,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她看到洛升澜在光中消散的身影,那么决绝,又那么孤单。她忽然明白,有些人,有些枷锁,或许只有用这样惨烈的方式,才能真正挣脱。

  这代价,太沉重了。

  洛倾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看着光芒升起,看着妹妹的身影在光中逐渐变得透明,看着她对自己,最后露出了一个像是解脱,又像是眷恋的笑容。

  然后,光散了。

  祭坛中央,空无一物。

  没有爆炸的痕迹,没有血肉横飞,只有一片被净化过的虚空,仿佛那里从来没有任何东西存在过。

  风雪穿过那片空地,畅通无阻。

  她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指尖冰凉。

  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一点声音。眼泪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一滴一滴,砸在脚下的冰面上,碎成更小的冰晶。

  她输了。

  输掉了那个会跟她抢糖糕、会听她讲南境繁花、会在月下与她聊天的妹妹。

  输掉了她在这世上,唯一的伴身。

  霜华绫无力地垂落在她臂弯,光芒黯淡,仿佛也随着另一半的消亡而失去了所有色彩。

  卫长风重伤濒死,仙盟失去指挥,陷入一片混乱。

  他们该走了。

  两名长老红着眼眶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如同失去魂魄的洛倾漪。

  她没有抗拒,任由他们带着,踉跄地转身。目光最后扫过那片空地,扫过那截失去灵性的雪拂绫。

  从此,寒镜天宫只有一位宫主。

  霜华绫依旧在她手中,只是那月白光华里,从此浸透了永不消散的悲伤与寂寥。

  风雪更大了,将祭坛上的一切痕迹慢慢覆盖,也将那无声的呜咽与彻骨的悲恸,深深埋藏。

  只留下一句随风而逝的、关于南境繁花的承诺,和一个再也无法完整的灵魂。

  思悠悠,恨悠悠,

  恨到归时方始休。

  月明人倚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