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无渡.簪上春-《今天也在用阵法苟命》

  无渡涯居然有春天。

  这话说出去怕是没人信。但云清正确确实实感受到了。

  尽管这里的天空依旧是那片永恒的灰蒙,但空气中那股万年不变的阴寒死寂,仿佛被注入了生机,变得湿润而清新起来。

  更明显的是,一向色调沉暗,只有幽火照明的幽冥宗各处,竟然开始张灯结彩,挂起了各式各样以各种鲜花为主题的灯笼和彩绸。

  连那些平日里面目模糊行色匆匆的幽冥宗弟子和鬼市居民们,脸上竟都似乎多了几分鲜活气,带着笑意的交谈声朗朗传来,听的人心情都舒畅了。

  “这是要做什么?”云清正扒在窗边,看着外面迥异于常的热闹景象,忍不住喃喃道。

  她住进这“养心殿”也有些时日了,还是头一回见无渡涯这般模样,有点像姑娘花枝招展的打扮起来了。

  墨规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道:“此乃祈芳诞,是我们幽冥宗的旧俗,明日是正诞,从今日起便开始庆祝,祈愿春回大地,芳菲永驻,也算,讨个好彩头。”

  云清正回头,看见墨规本人往那一站,差点没忍住笑出声。

  只见墨大宗主依旧是一身玄色暗纹长袍,身姿笔挺,气质冷峻,可偏偏……在他那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间,簪了一朵碗口大小,红得极其正宫的牡丹?还是月季?!

  反正就是那种富丽堂皇、喜庆得有点过头的大红花。

  这视觉效果,堪比阎罗王头顶长出一支草来,冲击力不是一般的大。

  云清正腰都要笑弯了。

  墨规似乎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见云清正表情古怪,还一本正经地解释道:“宗内传统,无论尊卑,这两日皆需簪花,寓意沾惹春晖,纳福迎祥。年年如此。”

  云清正憋着笑,嘴角抽搐:“……挺好的,很精神。”她心想,这可太有幽冥宗特色了,蹦迪大概也就这氛围了。

  然而,看着外面越来越热闹的景象,人们头上簪着的各色鲜花,或娇艳,或清雅,映着一张张带着期盼笑意的脸,云清正心里那点好笑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闷意。

  今天,是她的生辰。

  但这是个从来没人记得的日子。

  前世久远的时候,她的记忆只留在一次与父亲母亲等游春。

  她高高的被托起在父亲的肩膀上,母亲在父亲身侧笑盈盈的看着她。那时候她怕高,紧紧的抱着父亲的头,哭闹着。

  母亲只好无奈的把她薅下来,两个人轮流来哄,最后她哭累了,趴在母亲肩头睡觉。

  只道当时是寻常,只道日后有得是机会……

  可是老天不肯给她这一机会,她再也没法看见父亲肩上的繁华世间,再也忆不起母亲的笑颜。

  今生在云家那个虎狼窝,更不会有人在意一个孤女的生日。

  她自己也几乎忘了。

  还是前两日凌霜无意间问起她年纪,她才恍然想起来。

  过什么生辰呢?

  又老一岁?

  离前世的死期又近一年?

  还是庆祝自己如今这般狼狈,被天下追杀,躲在这幽冥之地里,她一点兴致都提不起来。

  凌霜是个细心的人,大概看出了她的低落,偷偷告诉了墨规。

  于是,晚膳时分,墨规状似无意地提起:“今夜街市上有‘赏红’、‘雅琴会’和‘插花展’,裴玦吵着要去,凌风凌霜也有兴趣。你……可要同去散心?”

  云清正想拒绝。

  墨规看着她,又补了一句,不像邀请,倒像命令:“你整日闷着,于伤势无益。出去走走。”

  裴玦在一旁扇子摇得飞起,挤眉弄眼的:“就是就是,云姑娘,可热闹了!听说今年新来了批灵花蜜露,做的鲜花饼那是一绝!还有好多漂亮小姐姐弹琴!你不去,我们多没意思!”

  最终,云清正还是被半劝半拉地拽出了门。

  无渡涯的街市并非寻常城镇模样,而是在一片巨大的、散发着柔和荧光的溶洞之中。

  此刻,溶洞被各式花灯和发光矿石点缀得如同梦幻之境。

  空气中弥漫着清甜的花香和食物香气。来来往往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幼,头上都簪着鲜花,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叫卖声、谈笑声、隐隐的丝竹声交织在一起,竟真有几分太平盛世的错觉。

  云清正跟在墨规身边,看着这一切,有些恍惚。她头上空空如也的,墨规给过她一朵,被她以“戴着麻烦”为由拒绝了。

  其实她没看上那朵花,哪有人会送一朵白菊。

  此刻走在簪花的人群里,反倒显得格格不入。

  他们先去了赏红的地方。

  那是一片如梦似幻的桃花林。许多女子正将写满心愿的红纸、彩带系在花枝上,祈求美好姻缘或平安顺遂。

  云清正看着那些衣着鲜亮、笑语嫣然的女孩们,她们大多指尖纤细,动作优雅,一看便是自幼受着良好教养。

  她不禁想,若是自己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若是慕家未曾没落,她是否也能像她们一样,无忧无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做个真正的大家闺秀。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满手茧子,一身伤痕,脑子里装的都是阵法符箓和阴谋算计……

  一股难以言说的寥落和落差感,悄然涌上心头。

  “怎么了?”墨规察觉到她情绪不对。

  云清正摇摇头,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觉得她们很好。”

  她顿了顿,看向墨规那张冷冷的脸,旁边是一朵大红花。忽然调侃道,“其实墨宗主你这气质,挺适合弹琴的,往那儿一坐,不用弹,光冷着脸,就能镇住场子。”

  墨规:“……”

  裴玦在一旁噗嗤笑出声,被墨规一个眼刀扫过,立刻假装看风景。

  凌霜拉着云清正去系彩带,云清正拗不过,随手写了“平安”二字系上,心思却不在上面。

  接着就是雅琴会。

  位于一处开阔的平台上,数名身着素雅衣裙的女子正在调试古琴,琴音淙淙,如流水击石。

  云清正站在人群外围,听得有些入神。

  她很喜欢琴音,前世偶尔听到,总觉得能抚平内心焦躁。一个人的时候,她也曾偷偷想过,若有机会,定要学上一学。

  墨规站在她身侧,沉默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灯光在她长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格外安静,也格外孤单。

  “你想学?”他忽然低声问。

  云清正回过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算了吧,我这双手,还是更适合摆弄阵旗。”她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

  墨规目光微动,也没再说话。

  裴玦又开始作妖,凑过来低声道:“宗主,机会啊!你看云姑娘头上光秃秃的,多难看,多不合群!那边有卖花的,您不去表示表示?”

  墨规面无表情:“多事。”

  裴玦:“哎呀,属下去帮您挑?保证挑一朵配得上云姑娘绝世风姿的!”

  “滚。”

  裴玦麻利地“滚”了,临走前还冲云清正做了个“加油”的口型。

  云清正有点尴尬,假装没看见。

  墨规却真的朝卖花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身量高,气质又冷,在熙攘人群中格外显眼。

  卖花的是个脸上褶子都笑开了的老婆婆,看到他,热情地招呼。

  墨规站在花摊前,那些娇艳的花朵和他一身玄衣形成鲜明对比。他看得仔细,眉头微蹙,像是在挑选什么顶级炼器材料一般,丢了一朵又一朵。

  这会怎么?

  云清正觉得他现在和她前些天挑武器时一般无二。

  过了一会儿,他拿着一支花走了回来。

  是一支玉茗。

  重瓣,色泽温润如玉,形态优雅含蓄,在幽冥晦暗的光线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他走到云清正面前,只是抬手,小心地将那支玉茗,簪在了她的发间。

  云清正愣住了,仰头看着他。

  墨规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花上,又移向她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溶洞顶端的荧光落在他眼底,他薄唇微启,吟出一句:

  “愿卿常似花间露,清影相随,不离分。”

  云清正忘了应该怎么呼吸,她茫然错愕的抬头,就只是望向他,看着面前人的脸。

  她鬓边的幽谷玉茗,盈盈落下一片花瓣。

  云清正的心跳骤然失了序,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似乎懵懵懂懂,触摸到了那层冰下小心翼翼包裹着的心意。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只是觉得发间那支白玉茗,忽然变得有千斤重,又像是带着灼人的温度。

  墨规说完,便移开了视线,耳根泛起了红晕。

  他轻咳一声,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调:“……既是传统,戴着吧。寓意……尚可。”

  这花的花语应该是……高洁、美丽、坚韧吗?

  裴玦那厮说的靠不靠谱?

  不管了,看着顺眼就行。

  她戴上是挺顺眼的。就是这吟诗……下次再也不干这种蠢事了。

  云清正低下头,心里像是打翻了蜜罐,一种从未有过的酸酸甜甜的滋味弥漫开来。

  刚才那些寥落和烦闷,竟不知不觉散了大半。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发间玉茗的淡淡清香,和身边这个人身上传来的、令人安心的冷冽气息。

  暧昧的因子在空气中流淌,拉扯着两颗原本隔着千山万水的心,在这一片幽冥之地的花灯下,悄然靠近了一寸。

  祈芳诞的夜晚,还很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