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惊雷炸响-《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

  土坡后的死寂并未持续太久。求生的本能,或者说对军法更为直接的恐惧,最终还是驱使着这群残兵败将挣扎着爬起来。伤口被草草处理——或者干脆无人理会,彼此搀扶着,拖着疲惫不堪、沾满血污的身躯,如同一条被打断了脊梁的野狗,踉跄着向陈县方向逃窜。

  来时四十余人,意气风发,想着完成任务,或许还能捞些油水。归时仅剩二十三人,人人带伤,失魂落魄,除了带回来一身洗刷不掉的腥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一无所获。

  默夫沉默地走在队伍前面,或者说,是这支已经谈不上“队伍”的溃散群体的最前方。他的背脊依旧挺直,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烧红的炭火上,东乡里那血淋淋的景象和农民们刻骨的诅咒,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他的内心。逃离的念头一旦生根,便开始疯狂滋长,但他知道,此刻绝非时机。

  越靠近陈县,那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感便越发浓重。然而,与离开时不同的是,这死寂中,似乎隐隐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诡异的骚动。就像暴风雨来临前,空气中那令人皮肤发麻的静电。

  城门口的守卫数量似乎增加了,但他们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麻木,而是充满了警惕和一种难以掩饰的惊慌,检查过往人等的动作粗暴而急促,仿佛在害怕着什么。

  进入城内,景象更是让默夫心头一沉。

  街道上的人似乎比前几天更少了,但偶尔匆匆跑过的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末日来临般的恐慌。窃窃私语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仿佛随时会爆发的寂静。一些店铺的门板被砸得稀烂,显然刚经历过新一轮的抢掠,但这一次,似乎连抢掠都变得仓促而疯狂。

  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预感,牢牢攫住了默夫。

  孙军官显然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那张灰败的脸上多了几分惊疑不定,催促着手下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刘将军的势力范围,仿佛那里才能给他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然而,还没等他们回到驻地,那酝酿已久、足以将整个陈县彻底撕裂的惊雷,终于以一种最残酷、最血腥、最荒谬的方式,猛然炸响!

  消息并非通过正式的渠道传来,也没有任何官方的宣告。

  它像是带着瘟疫的阴风,又像是决堤的洪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从各个角落、通过各种难以追溯的途径,猛地席卷了全城!

  最初是几个从西面方向逃回来的、浑身是血、盔歪甲斜的溃兵,他们像是见了鬼一样,冲进城里,语无伦次地嘶喊着一些破碎的词语:

  “死了……全死了……”

  “田将军……他……”

  “吴王……首级……”

  他们的呼喊被恐慌的人群淹没,但某些关键词却像毒刺一样,扎进了听到者的心里。

  紧接着,更多零碎的消息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拼接、传播,每一个版本都更加骇人听闻,但核心内容却惊人地一致:

  荥阳前线,大将田臧、李归等人,假传陈胜王旨意,袭杀了久攻荥阳不下的假王吴广!并将其首级送至陈县,诬告吴广谋反!

  这个消息太过爆炸,太过骇人听闻,以至于最初听到的人,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吴广!那可是与陈胜一同在大泽乡揭竿而起的首义元勋!是号称“张楚”政权并肩王的二号人物!是数十万起义军的精神领袖之一!

  他……被自己人杀了?还是以“谋反”这种可笑的名义?

  震惊!难以置信!然后是巨大的恐惧和彻底的茫然!

  整个陈县,仿佛被这枚突如其来的惊雷炸得失去了所有声音。

  死寂。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深沉、都要可怕的死寂。

  所有人,无论是军官还是士卒,无论是官吏还是残存的百姓,都被这消息震得魂飞魄散。人们僵立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眼睛瞪得极大,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空气仿佛凝固了,时间也仿佛停止了流动。

  然后……

  如同海啸般的哗然和骚动,猛地爆发开来!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吴王怎么会谋反?!”

  “田臧狗贼!安敢如此!”

  “陈胜王呢?陈胜王怎么说?”

  “天塌了!这天真的要塌了!”

  质疑声、怒骂声、惊呼声、哭嚎声……瞬间冲破了之前所有的压抑,如同火山喷发般猛烈地冲击着陈县的每一个角落!人们像是没头的苍蝇,四处奔跑,互相询问,传播着更加离奇和恐怖的细节。

  军营彻底炸了锅!尤其是那些最早跟随陈胜吴广起义的老戍卒,情绪最为激动。他们视吴广为旗帜和榜样,根本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许多人捶胸顿足,嚎啕大哭,甚至有人当场就要拔出武器,去找田臧的人算账。而其他派系的士兵则惊慌失措,恐惧着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清洗和报复。

  街道上乱成一团,溃兵、乱民、试图维持秩序(或者说趁机抢掠)的兵士搅在一起,冲突和斗殴瞬间爆发。

  默夫和他手下这群刚刚从东乡里血战中逃回的残兵,直接被这更大的、来自内部的爆炸性消息给冲懵了。

  孙军官张大了嘴巴,脸上的伤口还在渗血,眼神却彻底呆滞了,喃喃道:“吴王……死了?被……被杀了?”他显然无法理解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处理能力的范围。

  狗子则吓得缩起了脖子,眼珠乱转,似乎在急速思考着这变故会带来什么影响,自己该如何站队。

  大牛一脸震惊和茫然,看向默夫:“头儿……这……这是真的吗?吴王他……”

  默夫站在原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尽管他早已从溃兵的低语和历史的碎片中预感到荥阳前线可能出事,预感到吴广处境危险,但当这血淋淋的消息以如此确凿、如此残酷的方式传来时,他依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田臧杀吴广。

  不是为了退敌,不是为了战略,甚至主要不是为了个人恩怨。

  是为了夺权,是为了向陈胜表忠心,是为了在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抢占一个更好的位置!甚至可能……只是出于纯粹的恐惧和猜忌!

  而陈胜……他竟然认可了?至少,消息是这么传的。

  默夫感到一股冰冷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他想起了晁方,那个因为上书建言而被乱棍打死的理想主义者。他想起了东乡里那些高喊着“假义军、真土匪”、最终血染土地的农民。他想起了王麻子,那个被推出来顶罪的小头目。

  现在,是吴广。起义的领袖,号称的“假王”。

  在这架疯狂而腐朽的权力机器面前,没有任何人是安全的。理想、功绩、情谊、甚至最基本的规则,全都荡然无存。只剩下最赤裸裸的贪婪、背叛和杀戮。

  这艘船,不仅烂透了,而且已经开始疯狂地吞噬船上的一切了!

  “呵……呵呵……”默夫忽然发出一阵极其低沉、压抑的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无尽的荒谬和悲凉。

  孙军官、狗子等人都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惊疑不定地看向他。

  默夫止住笑声,脸色恢复了一片冰冷的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仿佛有火山在酝酿。他看也没看孙军官,只是对身边仅存的手下,用一种异常冷静,冷静得令人心悸的语气说道:

  “都听到了?”

  “天,变了。”

  “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就把嘴巴闭紧,眼睛睁大,手里的家伙握牢了。”

  说完,他不再理会其他人的反应,迈开脚步,向着那片已经彻底陷入疯狂和混乱的军营走去。

  他的背影,在夕阳(如果此刻还有夕阳的话)的余晖(如果还有余晖的话)下,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寂而决绝的影子。

  惊雷已然炸响,真正的风暴,终于降临。

  而这风暴,将从内部,将这艘破船,彻底撕成碎片。

  默夫知道,最后的时刻,到了。

  要么被这风暴吞噬,要么……就在这毁灭的狂潮中,杀出一条生路!

  他的右手,缓缓握紧了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