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理想的殉道者-《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

  狗子那份浸透毒液的名单,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把,瞬间在早已绷紧到极限的营地中引发了毁灭性的爆炸。

  刘将军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批准了它。对他而言,这份名单的“详实”与“狠辣”,正是他向朱房、胡武表忠心的绝佳筹码,足以证明他清洗“逆党”的决心远比其他人更加彻底、更加无情。他甚至可能觉得,启用狗子这样“积极主动”的小人,更能有效地控制住底下这些惶惶不安的士卒。

  命令被迅速下达。这一次,不再是零星的抓捕,而是有组织的、大规模的肃清行动。刘将军麾下的亲兵配合着朱房、胡武的执法队,手持那份写着密密麻麻名字的木牍,如狼似虎地扑向各个营帐。

  哭嚎声、咒骂声、求饶声、呵斥声、兵刃碰撞声……瞬间撕裂了夜的寂静,将营地变成了真正的修罗场。人们像牲畜一样被从睡梦中拖出,稍有迟疑或反抗,便可能招致拳打脚踢甚至刀剑加身。恐慌如同瘟疫般疯狂蔓延,每个人都用恐惧而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身边的人,不知道下一个会不会是自己。

  默夫站在原地,如同被钉在了冰冷的泥地里。他看着这场由他间接引发的、却因狗子的背叛而彻底失控的灾难,浑身血液都仿佛冻结了。孙军官早已吓得不知躲到了哪个角落。

  “大牛……”他猛地惊醒,发疯似的冲向自己小队所在的篝火旁。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

  篝火旁空无一人,只有被踢翻的水罐和凌乱的脚印。不远处,几名执法队士兵正推搡着一个高大壮实、却毫无反抗的身影——正是大牛!他似乎还没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脸上带着憨厚的困惑和巨大的惊恐,徒劳地挣扎着:“俺没……俺没做坏事……俺是好人……头儿!头儿救俺!”

  “闭嘴!逆党同伙!还敢狡辩!”一个士兵厉声呵斥,用刀柄狠狠砸在大牛的背上。大牛痛哼一声,踉跄了一步,脸上那点困惑变成了痛苦的茫然。

  “放开他!”默夫目眦欲裂,猛地冲上前去,拦在那些士兵面前,声音因极度愤怒和恐惧而嘶哑,“他是清白的!你们抓错人了!名单有问题!”

  为首的执法队小头目认得默夫,脸上露出一丝讥诮而残忍的笑容:“默夫?哦,就是你手下那个狗子检举的名单吧?刘将军亲自过目批准的,能有什么问题?怎么,你想包庇逆党?连你一起拿下!”

  几名士兵立刻逼上前来,刀锋指向默夫。

  大牛看到默夫,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喊道:“头儿!俺没有!俺真的没有啊!你跟他们说,俺是好人!”

  默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大牛那双充满信任和哀求的眼睛,又看着眼前冰冷的刀锋和士兵们不容置疑的脸,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几乎将他击垮。他知道,此刻任何辩解和反抗,不仅救不了大牛,还会立刻把自己也搭进去。

  就在这绝望的僵持时刻,营地另一端突然爆发出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并迅速向这边蔓延。火把乱晃,人声鼎沸,还夹杂着几声凄厉的惨叫,似乎发生了比按名单抓人更可怕的事情。

  “又怎么了?!”执法队小头目惊疑不定地回头望去。

  只见一群如狼似虎的、装备明显更加精良的士兵——那是朱房、胡武的直接亲信卫队——正粗暴地推开挡路的人,径直冲向一个方向。他们所过之处,连刘将军的亲兵和执法队都纷纷避让,不敢阻拦。

  而被他们围在中间,正被强行拖拽着前行的那个人影,让默夫的眼瞳骤然收缩!

  是柏!

  那个总是试图在混乱中维持一丝秩序的老吏!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秦吏袍服,此刻已被撕扯得凌乱不堪。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哭喊求饶,只是死死抱着怀中几卷似乎十分重要的竹简,任凭那些士兵如何推打拉扯,只是倔强地挺直着尽可能挺直的脊梁,脸上是一种混合着绝望、不甘和最后尊严的平静。

  他怎么会被抓?他不是一直在小心翼翼地避开纷争,只埋头于他的文书工作吗?难道就因为他曾试图依据旧法做事?还是因为他那不合时宜的、对秩序的坚持,终于触怒了只想肆意妄为的新贵?

  朱房、胡武的卫队目标明确,动作粗暴,显然柏是他们名单上的“重要人物”。他们押着柏,正好从默夫和抓捕大牛的执法队旁边经过。

  混乱中,柏似乎看到了被围住的默夫和大牛。他的目光在默夫脸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言,有无奈,有警示,甚至还有一丝……了然的悲哀?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我们挣扎的结局。”

  然后,他便被粗暴地推搡着,消失在了火光照耀不到的黑暗里。

  这场突如其来的插曲让抓捕大牛的执法队也愣了一下。但就在这短暂的间隙,更让默夫魂飞魄散的事情发生了——

  狗子不知又从哪个阴暗角落里钻了出来,脸上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近乎癫狂的兴奋和谄媚,他直接凑到那执法队小头目耳边,压低声音飞快地说了几句,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向了——不再是茫然大牛,而是另一个方向!

  默夫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觉得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是晁方!

  那个早已被乱棍打死、草草掩埋的理想主义者!狗子竟然……竟然连死人都不放过!他指着的是营地里临时堆放杂物的一片偏僻角落,晁方那简陋的坟冢,就在那里!

  狗子在对那小头目说什么?难道是要……掘坟戮尸?以此来证明晁方的“罪恶”,并追究所谓的“流毒同党”?!

  “畜生!!!”默夫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暴怒和恶心,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朝狗子扑去!这一刻,什么隐忍,什么谋划,什么活下去,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撕碎这个毫无人性的毒虫!

  然而,旁边的士兵轻易地就架住了他。狗子被吓得倒退几步,躲到执法队身后,脸上却露出得意的、阴险的笑容,大声叫道:“军爷你看!他要行凶!他果然和晁方逆党是一伙的!快拿下他!”

  执法队小头目眼神一厉,挥手就要让人将默夫一并拿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营地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一名传令兵浑身是血,几乎是滚下马来,嘶声力竭地大喊:

  “败了!败了!荥阳大军全线溃败!田臧将军战死!秦军……秦军章邯部先锋已过颖川!朝着陈县来了!!”

  这个消息,比任何清洗的命令更具毁灭性!

  轰!

  整个营地,最后一丝勉强维持的秩序和结构,彻底崩塌了!

  “败了?”

  “章邯来了!”

  “快跑啊!”

  绝望的喊声瞬间压过了一切。无论是士兵、军官、还是执法队,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终极噩耗吓破了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对军法的恐惧,人们开始疯狂地奔跑、推挤、抢夺任何可能用于逃命的物资和马匹!场面彻底失控!

  “撤!快撤!回城里去!”执法队小头目也慌了神,再也顾不上抓什么大牛、默夫了,保命要紧!他带着手下,试图在混乱的人潮中挤出一条路。

  狗子见状,尖叫一声,也像泥鳅一样钻入混乱的人群,瞬间不见了踪影。

  大牛被推搡倒地,茫然地看着四周末日般的景象。

  默夫挣脱开束缚,却没有去追狗子,也没有去拉大牛。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混乱人群的某一处。

  在那里,朱房、胡武的卫队似乎也收到了消息,变得更加急躁。他们不再押送柏,而是开始粗暴地驱散挡路的人群,试图尽快离开。

  而就在这一片疯狂的、末日般的混乱中,默夫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柏,那个老吏,似乎知道自己绝无幸理,也或许是被这最终的混乱和绝望所刺激,他猛地挣脱了短暂的束缚,用尽平生力气,将怀中那几卷视若生命的竹简——那可能是他坚持的律法、记录的文书、或者仅仅是精神的象征——狠狠地抛向了空中!

  竹简在空中散开,绳索崩断,一片片竹片如同枯叶般纷扬落下。

  然后,柏转过身,面向陈县的方向,又或许是面向那虚无缥缈的、他曾经效忠过的旧日理想,发出了一声苍凉而悲怆至极的嘶喊。那喊声穿透了混乱的喧嚣,清晰地落入不远处默夫的耳中:

  “法度尽丧!礼崩乐坏!纵无暴秦,亦……人间地狱!!”

  喊声未落,一把冰冷的腰刀,从后心刺入,穿透了他瘦弱的胸膛。

  柏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倒在了纷纷扬扬落下的竹简碎片之中。那双曾经试图在混乱中寻找秩序的眼睛,兀自圆睁着,望着血色与火光交织的夜空,渐渐失去了最后的神采。

  理想的火花,未曾绽放便于黑暗中窒息。

  冰冷的现实,最终以最残酷的方式,碾碎了最后一丝徒劳的挣扎。

  默夫呆呆地看着柏倒下的地方,看着那些被慌乱脚步踩入泥泞的竹简碎片,看着周围如同末日狂欢般疯狂奔逃的人群,看着远处隐约可见、正在燃烧的陈县……

  世界在他眼中仿佛失去了声音,只剩下一片血红和死寂。

  人间地狱。

  晁方死了。柏也死了。死在了他们曾经抱有期望、甚至试图挽救的“义军”手中。

  那么自己呢?

  他缓缓转过头,看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依旧满脸茫然和恐惧的大牛。

  活下去……真的还有意义吗?

  在这人间地狱里。

  冰冷的绝望,如同最深沉的夜色,彻底吞噬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