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独行-《大秦轮回指南:从入门到入土》

  分道扬镳后的孤独,是一种有重量的东西。它不像之前独自逃亡时那种茫然的空虚,而是像一件浸透了冰水的破袄,紧紧裹在身上,每一步都能感受到那沉甸甸、湿漉漉的压迫感。其他人的选择,无论是奔向渺茫的希望,还是回归虚幻的家园,都像一面面镜子,映照出陈默自身处境的绝对荒诞——他无路可奔,无家可归,甚至连一个可以自欺欺人的目标都没有。

  向北,只是一个方向,一个消极的、背离所有“可能”的方向。它不代表生机,只代表一种延迟的、或许能保有最后一点体面的终结方式——比如,安静地冻死或饿死在山林里,而不是被楚军的铁蹄踏成肉泥。

  他不再试图辨别方向,只是朝着林木更密、地势更高的地方走。身体的状态越来越差。脚上的伤口因为持续行走和污秽感染,已经化脓肿胀,每踩下去都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饥饿感从尖锐的刺痛变成了弥漫性的、掏空内脏的虚弱,一阵阵眩晕不时袭来,让他不得不经常停下来,靠着树干喘息。二娃给的那块“甜味块状物”早在第一天就被他舔化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糖分带来的短暂慰藉,反而让随之而来的饥饿感更加凶残。

  怀里的硬麦饼,成了他世界里唯一真实的存在,一个冰冷的、坚硬的信仰。他无数次幻想过咬下它的感觉,那该是何等的美味,何等的满足。但理智,或者说是更深层的绝望,告诉他,一旦吃掉,他就彻底失去了与这个残酷世界谈判的最后筹码。这块饼,是他生命倒计时的沙漏,饼在,时间就还在流淌,哪怕流淌向的是终点。饼没了,终点也就立刻到了。

  【叮!检测到宿主生存意志持续降低,已接近‘躺平’阈值。温馨提示:放弃思考,随波逐流,是减少精神内耗的有效方式。需要本系统为您播放一首安魂曲助眠吗?当然,是脑内播放,毕竟这荒山野岭的,外放容易招来不该招的东西。】

  系统的声音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慵懒,仿佛在评论一件与己无关的古董。陈默连腹诽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甚至觉得系统说得对,放弃思考,确实轻松多了。他不再去回忆彭城的惨状,不再去担忧楚军的追击,不再去想念老王头或李狗蛋,更不去思考那该死的轮回和系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他的大脑像一片被暴风雪反复犁过的荒原,只剩下白茫茫的空洞。

  他像一具被设定好程序的僵尸,执行着“寻找遮蔽处——缓慢移动——避免立即死亡”的简单指令。他学会了更有效地寻找食物:哪些树皮的内层可以咀嚼,哪些枯萎的蕨类根茎含有少量淀粉,甚至如何捕捉那些行动迟缓的、冻僵的虫子。过程毫无美感,纯粹是生存本能驱动下的机械操作。味道?那是一种奢侈的概念,只要能咽下去,不立刻毒死,就是胜利。

  有一次,他找到一小片被野猪翻过的泥土,里面有几块勉强可以入口的、冻得硬邦邦的植物块茎。他正费力地挖掘时,一头显然饿急了的小型野猪从灌木丛里冲出来,龇着牙,发出威胁的低吼,想要抢夺这点可怜的食物。

  若在平时,陈默肯定会避开。但那一刻,一种莫名的、基于饥饿的暴戾占据了他。他没有逃跑,反而抓起一块石头,喉咙里发出连自己都陌生的、野兽般的低嚎,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头野猪。

  一人一猪,在寒冷的林地里对峙着。野猪似乎被这个看似虚弱却眼神疯狂的两脚兽震慑住了,犹豫了片刻,最终悻悻地哼唧着,转身跑开了。

  陈默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不是因为后怕,而是因为刚才那瞬间的爆发耗尽了力气。他看着手里那块沾着泥土的块茎,突然很想笑。他,一个经历了十几次轮回的“先知”,最终在这秦末的山林里,为了一块能毒死人的植物根,和一头猪争抢。

  这他妈的就是他存在的意义?比野猪强一点?

  【叮!宿主成功在与本地生态链中层消费者的资源竞争中胜出!获得成就:‘食物链的逆袭(微弱版)’。系统点评:恭喜您证明了人类在极端环境下依旧保有一定的战斗力优势,虽然对手只是一头未成年的猪。建议下次尝试挑战狼群,成就名称本系统都想好了,叫‘外卖上门’。】

  系统的吐槽依旧精准而恶毒。陈默把那块茎塞进嘴里,麻木地咀嚼着,苦涩和土腥味弥漫开来,他甚至感觉不到难吃,只是机械地完成吞咽动作。

  天气越来越冷。夜里,他找到一处山崖下的凹陷处,勉强可以挡风。他蜷缩在角落里,把能找到的所有枯叶都盖在身上,依然冻得浑身发抖,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开始出现幻觉,时而觉得身边有篝火,时而听到老王头在叫他,时而又看到咸阳城外那支冰冷的弩箭向自己射来。

  他知道,可能快到时候了。

  第二天,他发现了一条几乎冻僵的小溪,溪边有一个看起来像是猎人或者樵夫遗弃的、半塌的土屋,只剩下三面歪斜的土墙和一个破烂的屋顶,勉强能算个遮蔽所。

  他走了进去,屋里空无一物,只有厚厚的尘土和几只被惊走的鼠妇。但相比野外,这里已经算是“豪华套间”了。他靠着最完整的那面墙坐下,感受着久违的、相对意义上的“安稳”。

  他从怀里掏出那块硬麦饼。饼身已经有些开裂,但依旧完整。他把它放在掌心,仔细端详着,像是在进行某种告别仪式。

  吃吗?

  现在吃,能获得最后一点能量,也许能多撑一两天。

  不吃,就留着它,作为自己“尚未终结”的象征,直到生命自然耗尽。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把饼小心翼翼地放回了怀里。

  他还没有准备好迎接真正的终点。或者说,他内心深处,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连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期待?期待什么?奇迹?系统的怜悯?还是下一场轮回的准时到来?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坐在这破屋里,暂时没有风雨,没有追兵,怀里还有一块能象征“希望”的饼,这种状态,似乎就是他所能企及的、最好的结局了。

  他闭上眼睛,任由疲惫和寒冷侵蚀意识。

  独行的旅程,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临时驿站。

  虽然,这个驿站的下一站,很可能就是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