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话务员——听筒里的人间-《不同职业,同样精彩》

  林夏把第七个来电转接出去时,耳机线在指尖缠成了麻花。下午三点零四分,客服中心的白炽灯泛着冷光,将她的影子钉在工位挡板上,像张被揉皱又展平的便签。屏幕上的通话时长跳成“00:07:32”,听筒里还残留着老太太的喘息声——那位独居老人摔断了腿,按着紧急呼叫器喊了三分钟“救命”,直到林夏通过定位联系上社区网格员,老人的声音才从颤抖变成抽泣。

  “林姐,这个电话我搞不定。”实习生小陶举着耳机冲过来,粉色的指甲在接听键上抠出浅痕。女孩的工牌歪在胸前,照片上的笑脸还带着婴儿肥,是上周刚从职校毕业的,“他说我们的宽带三天没网,要投诉到工信部,我说什么他都不听。”

  林夏接过耳机的瞬间,电流声刺得耳膜发疼。“先生您好,我是客服主管林夏,”她的手指在用户信息系统里飞快滑动,调出地址——幸福小区3栋702,联系人王建军,备注栏里写着“独居,儿子在外地”,是上个月老人自己打电话来登记的,当时他说“怕万一出事,你们能找到我”。

  “我不管你是谁,”男人的声音裹着酒气,“今天必须修好!我女儿明天要上网课,耽误了你们赔得起吗?”背景音里传来摔东西的脆响,大概是酒杯碎了。林夏忽然想起早上看到的新闻,幸福小区昨天管道维修,挖断了光纤,施工队承诺今天中午恢复,看来是出了岔子。

  “王先生,您先别着急,”林夏点开施工进度表,红色的“延误”字样刺眼得很,“维修队刚才反馈,光纤接头出了点问题,正在加急处理,预计四点前能恢复。”她的指尖在“紧急工单”按钮上悬着,这个按钮按下,意味着维修人员要在一小时内赶到,超时会被扣绩效,但此刻她听见听筒里传来小女孩的哭声,像只受惊的猫。

  “我怎么信你?”男人的声音软了些,“昨天你们也说中午好,结果等到半夜!”

  林夏抓起笔,在便签上写下自己的工号和手机号:“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您四点前没恢复就打这个电话,我亲自去催。”她想起自己女儿去年上网课,因为网络卡顿哭了半节课,丈夫在旁边急得直转圈,最后抱着笔记本跑到网吧去上课,那天的晚霞红得像女儿的眼眶。

  小陶在旁边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手里举着张打印好的“安抚话术指南”,第17条用荧光笔标着“承诺时需留有余地”。林夏朝她眨眨眼,挂断电话后揉了揉女孩的头发:“记住,有时候比话术更有用的,是让人觉得你在真心帮他。”

  茶水间传来争执声,组长张姐正对着话筒喊:“我不管你们维修队怎么安排,这个工单必须优先!”她的保温杯放在微波炉上,里面的枸杞菊花茶漾出热气,像团愤怒的云。看到林夏进来,张姐朝她使个眼色,捂着话筒说:“12栋的李奶奶,家里的报警器响了,联系不上人,维修队说要等明天。”

  林夏的心沉了沉。李奶奶的信息在系统里标着“重点关注”,87岁,双目失明,儿子三年前去世了,报警器是社区统一装的,按下就会自动接入客服中心。上周老人打电话来,说“最近总忘事,怕哪天在家摔倒了没人知道”,声音轻得像片羽毛。

  “我来联系,”林夏调出社区网格员的电话,“张姐你先喝口水,刚才看你脸都红了。”她记得张姐的女儿明天高考,昨晚还在茶水间背单词,说“要考去北京,离妈妈近点”,此刻她的手机屏保还是女儿穿着校服的照片,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

  网格员的电话响了五声才接,背景音里是广场舞的音乐。“小林啊,我在巡逻呢,”网格员的声音带着喘,“12栋我刚去过,李奶奶说报警器不小心碰到了,让我别担心。”

  林夏松了口气,却又觉得不对劲。“王哥,麻烦您再去看看吧,”她的手指在系统上敲出李奶奶的门牌号,“老人说最近忘事,万一真有事呢?”挂了电话,她给李奶奶的座机打过去,响了十声没人接,听筒里的忙音像根针,扎得人心慌。

  四点十五分,小陶突然跳起来:“林姐!幸福小区的王先生来电话了!”实习生的声音带着哭腔,“他说网还没好,女儿的课都开始了……”

  林夏抓起耳机时,手腕撞到了桌角,疼得她吸了口冷气。“王先生,我刚联系了维修队,他们说已经在楼下了,”她的目光扫过屏幕上的维修轨迹,红色的光点正在3栋楼下闪烁,“您打开门等一下,师傅带着工牌呢。”

  听筒里传来开门声,接着是小女孩惊喜的尖叫:“爸爸!网好了!老师在点名呢!”男人的声音低了些,带着歉意:“刚才……对不起啊,我太着急了。”

  林夏笑了笑,眼角的余光瞥见小陶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标题是“林姐的安抚技巧”,下面画着个大大的爱心。“没事,孩子上课要紧,”她对着话筒说,“以后有问题随时打过来,我们24小时都在。”

  张姐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过来,把其中一杯推给林夏:“网格员回话了,李奶奶没事,刚才在睡午觉,报警器是猫碰掉的。”她的嘴角终于有了笑意,“那只猫还是你上次提议让社区送的,叫‘招财’,现在成了李奶奶的跟屁虫。”

  林夏想起那只橘白相间的流浪猫,去年冬天总在客服中心楼下转悠,是她和同事们凑钱给它做了绝育,后来社区说李奶奶孤单,就把猫送过去了。李奶奶打电话来说“招财总在我脚边打呼噜,比以前热闹多了”,声音里的笑意像颗糖,甜得人心头发暖。

  傍晚的交接班会上,新来的男同事抱怨:“这些用户真是难缠,一点小事就投诉。”他的工牌还带着塑封的光泽,照片上的年轻人眼神里带着不耐烦。林夏没说话,翻开自己的工作手册,第一页贴着张泛黄的便签,是她刚入职时,带她的师傅写的:“每个愤怒的声音背后,都藏着没说出口的难处。”

  晚班的灯光比白天更亮,照得人眼睛发涩。林夏接起个电话,听筒里传来婴儿的哭声,年轻妈妈的声音带着崩溃:“我按说明书调了半天,恒温壶还是不加热,孩子饿得起哭了……”

  林夏一边听她描述症状,一边调出产品手册的电子版:“您看看壶底的指示灯是不是亮着?对,长按复位键三秒……好了吗?”她仿佛能看到电话那头,妈妈抱着婴儿长舒一口气的样子,像自己刚生完女儿那会儿,半夜起来冲奶粉,手抖得连瓶盖都拧不开。

  九点半,电话渐渐少了。小陶趴在桌上打盹,口水差点流到键盘上。林夏抽了张纸巾给她垫着,发现女孩的笔记本上画着幅漫画:客服中心的工位像排小房子,每个耳机里都飞出颗爱心,落在不同的窗户里。画的下面写着:“原来我们的声音,能穿过电话线拥抱别人”,字迹旁边画了颗亮晶晶的星星。

  凌晨两点,林夏接起个特殊的电话。听筒里没有声音,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她的心提了起来,系统显示这个号码来自市医院的住院部,联系人是“张桂英”,备注栏里写着“肺癌晚期,老伴刚去世”。上周老人打电话来,说“就是想听听人声,家里太安静了”。

  “张奶奶,是我,小林啊,”林夏的声音放得很轻,“今天天气挺好的,月亮特别圆,您病房的窗户能看到吗?”她想起自己的外婆,临终前也总说“想听听外面的声音”,那时她每天都给老人读报纸,读着读着就哭了,老人反而摸着她的头说“傻孩子,人总有这么一天”。

  听筒里传来哽咽声,接着是老人断断续续的话:“能……能看到……就是……想老头子了……”

  林夏握着耳机的手紧了紧,眼眶有点热。“奶奶,我给您讲个笑话吧,”她清了清嗓子,“刚才有个小朋友打电话来,说他家的智能音箱不听指挥,结果发现是他自己普通话不标准,把‘播放儿歌’说成了‘播放鹅歌’……”

  老人的笑声很轻,像风中的蒲公英,却让林夏觉得,整个客服中心都亮了起来。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电话线,连接着不同的窗口,不同的故事。

  早上七点,交班前的最后一个电话,是李奶奶打来的。“小林啊,”老人的声音带着晨露的清新,“招财刚才把我的拖鞋叼来了,你说它是不是成精了?”背景音里有猫的呼噜声,像台小小的发动机。

  “它是怕您摔倒呢,”林夏笑着说,“今天社区会送新的防滑垫过来,记得让网格员帮您铺上。”

  挂了电话,林夏看着屏幕上的通话记录,一夜之间,她接了37个电话,处理了12个投诉,安抚了7个哭泣的声音。每个通话时长后面,都藏着一个鲜活的人生片段——有焦急的父亲,有崩溃的母亲,有孤独的老人,有愤怒的用户,而她的声音,像座桥,连接着这些片段,也温暖着这些片段。

  走出客服中心时,晨光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林夏买了份早餐,在公园的长椅上坐下,看着晨练的老人打太极,听着妈妈们聊孩子的趣事,忽然觉得这些声音都很熟悉,像从听筒里走出来的一样。

  手机响了,是女儿发来的视频。五岁的小家伙举着幅画,上面是个戴耳机的卡通人,周围有好多电话线,连接着不同的小房子。“妈妈,这是你吗?”女儿的声音奶声奶气的,“爸爸说你在电话里帮助了好多人,像个超级英雄。”

  林夏对着屏幕亲了亲,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她想起刚做话务员时,觉得这份工作枯燥又压抑,每天听着不同的抱怨和愤怒,下班时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可现在她明白了,那些透过听筒传来的声音,那些或愤怒或悲伤或焦急的情绪,都是真实的人间烟火,是需要被倾听、被理解、被温柔以待的生活。

  她知道,明天上班,耳机里还会传来各种声音,有争吵,有哭泣,有指责。但只要想到那些藏在听筒里的温暖——小女孩惊喜的尖叫,老人释然的笑声,母亲安心的叹息,还有女儿画里的超级英雄,就觉得这份每天重复着“您好”“再见”的工作,也变得闪闪发光起来。

  因为她传递的从来都不只是声音,是穿过冰冷电话线的暖意,是藏在语言背后的理解,是那些在电流声里,悄悄流淌的,属于话务员的人间温情。就像此刻公园上空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她的早餐盒上,也落在每个等待被倾听的窗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