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0章 她不在朝堂,偏殿的药锅却烫了人心-《惊华传奇》

  赵德昭的咳嗽声撞碎了晨雾。

  他扶着黄花梨木桌直起腰,指节因用力泛出青白,帕子上洇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暖阁里炭盆烧得正旺,老夫人端着药碗的手却在抖:“昨儿医童按太医院的方煎了三副,这咳......”

  “莫说。”赵德昭摆了摆手,喉间又涌上腥甜。

  他望着窗外压枝的雪,忽然想起腊八夜宫宴上那碗温着的润肺膏——浅青瓷盏里浮着半片枇杷叶,药香裹着蜜甜,喝下去的瞬间,连肺管子都熨帖了。

  “去药王谷。”他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擦过青铜,“悄悄去,求那碗润肺膏的方子。”

  老夫人愣了愣:“可药王谷......”

  “她不在,谷里还有千医令的人。”赵德昭摸出怀里的拓片,朱笔圈着的“苏氏冤案”被体温焐得发烫,“去求杜仲首使。”

  辰时三刻,门房的通报声裹着风雪撞进来。

  “老爷,千医令的杜首使亲自来了!”

  赵德昭扶着老夫人的手站起来,就见廊下立着个青衫身影,肩头落满雪,怀里抱着个陶瓮。

  杜仲掀帘进来时,寒气卷着清苦药香扑了满脸:“赵大人,这是阿言昨夜传的方。”

  他揭开瓮盖,褐色药膏在晨光里泛着琥珀色的光。

  陶瓮内壁贴着张字条,字迹清瘦如竹:“今岁北地风邪挟燥,原方加桑叶三钱、枇杷叶二钱,润肺需兼清金。”

  赵德昭的手颤得厉害,老夫人接过陶瓮时,他指腹轻轻蹭过字条上的“昨夜传信”四字——她人在南方深谷,却早三日便算到了京城这场寒?

  “杜首使......”他声音发哽,“她......”

  “阿言总说,医道不是悬壶等病,是看云识天。”杜仲替他倒了小半碗药膏,“您且喝,这药里的枇杷叶,是她上月在岭南晒的。”

  药入口的刹那,赵德昭闭了闭眼。

  甜里裹着微苦,像极了当年他在朝会上替苏夫人说话时,那小女娃塞给他的蜜饯——原来有些东西,从来不是突然出现的。

  与此同时,南方深山药谷里,苏锦言正蹲在竹匾前翻晒苍术。

  山风卷着松涛灌进竹篱,她指尖突然顿住。

  方才替猎户解完寒毒时,她摸过他衣襟内袋,那处布料比别处硬些。

  “阿姊,要吃饭了!”小药童的声音从竹屋传来。

  苏锦言应了声,指尖却更快地探进那猎户换下的粗布短衫。

  半枚铜牌落在掌心,铜锈斑驳,勉强辨出“御药房采办”几个字。

  她转身进了石屋,将铜牌浸入陶罐里的深褐色药液——那是用乌梅汁和醋泡了七日的,专化铜锈。

  铜锈渐褪时,她的呼吸轻了些。“丙辰年三月,拨往永安观”几个小字浮出来,与母亲遗物中《药材流向录》残页上的批注严丝合缝。

  她记得前世,永安观的老道士总给主母送“延年丹”,后来母亲就是喝了那丹引的补汤,才会血崩而亡。

  石屋外传来小药童的脚步声,苏锦言将铜牌塞进腰间的暗袋,面上已浮起温和笑意:“阿福,今日的苍术晒得不错。”

  可她袖中垂着的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线索不是断了,是藏进了更黑的地方。

  京城“药庐堂”的动静,是在未时传进杜仲耳朵里的。

  “首使!”药童跑得气喘吁吁,“西市分堂的铜锅裂了!”

  杜仲跟着跑到西市,就见供案上的铜锅底部爬满细密裂纹,像极了苏锦言画的“三焦辨证图”。

  围观众人里有人喊:“这是医仙显灵!”立刻有老妇跪下来叩首,额头碰在青石板上咚咚响。

  他蹲下身,指尖轻触裂纹。

  凉意透过铜胎传来,混着些微的苦——是清瘴散的味道。

  杜仲忽然想起,三年前苏锦言在药庐堂熬清瘴散,药渣子都埋在铜锅下。

  她总说:“药灰也是药,能镇一方瘴气。”

  “去查各处分堂的铜锅。”他对药童道,“把药灰取来,我要验成分。”

  三日后,验药单摆在他案头:所有出现裂纹的铜锅,底下都埋着苏锦言当年的清瘴散残渣。

  遇潮后药灰里的皂角素与铜发生蚀变,恰好刻出三焦图。

  杜仲望着窗外飘雪,忽然笑了。

  她哪里是显灵?

  不过是把医理刻进药灰里,等风雪替她传话——春季疫病要从三焦论治,早该防着了。

  萧无衍收到秦九密报时,正在演武场看新兵练刀。

  “北境截获假蒿膏,伪装成盐货,幕后是户部侍郎周延的弟弟。”秦九压低声音,“要查吗?”

  “放一半进市井。”萧无衍盯着刀光里的雪粒,“让千医令的人跟着。”

  七日后,周延跪在金銮殿上,额头抵着青砖。

  “陛下,臣弟绝无此事!”

  “那这三十八个高热抽搐的百姓,都是假的?”萧无衍将病患名录摔在龙案上,“他们都买了周二公子的‘盐’,熬汤喝了。”

  周延脸色惨白:“许是巧合......”

  “不是巧合。”杜仲捧着药碗上前,银针在药汤里一搅,针尖立刻泛起青黑,“这汤里有腐心藤,此方只在阿言的《毒理补遗》手抄本里。”

  皇帝拍案而起:“周延,你可知腐心藤是禁药?”

  萧无衍垂眸望着殿下的颤抖身影,袖中捏着苏锦言前日送来的信——她在南方查到御药房旧案,特意提了腐心藤的辨别之法。

  原来有些局,从她翻出那半枚铜牌时,就已经布下了。

  雪夜的药王谷格外静。

  苏锦言蹲在崖边,望着两个黑衣人摸进山谷。

  他们裹着黑斗篷,腰间别着药囊,在她常采药的岩缝里埋了包粉末。

  犬吠声起时,她吹灭了石屋的灯,身影融在夜色里。

  次日清晨,她让小药童在岩缝前立了块木牌:“此处生有毒蕨,误触者呕血三日。”

  五日后,樵夫的喊声响彻山谷:“谷主!岩缝里有两具尸体!”

  苏锦言蹲下身,见那两人脸上布满溃烂红斑,手里攥着空药包。

  她用银针挑开药包残渣——是曼陀罗粉,混着点见血封喉的碎末。

  “想栽赃我制禁药?”她低笑一声,指尖拂过尸体僵硬的指尖,“可你们不知道,这岩缝里的土,我早拌了防瘴的药粉。”

  山风卷着雪粒子打在她脸上,她望着远处的醒世钟,忽然想起萧无衍前日的信。

  他说朝会时有人提议,要立“医妃”代她行祭祀之职。

  雪越下越大,苏锦言将木牌上的“毒蕨”二字描得更浓。

  有些位子,不是谁坐都行的——比如这天下人的医,只能是她苏锦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