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浩然蒙冤-《七旬老太守国门吴家儿郎镇山河》

  杨清妮死死抠住校场边棚的木柱,粗糙的树皮硌进指甲缝里。

  禁军沉重的脚步踏在校场夯实的土地上,扬起细小的灰尘。

  那队身着亮银甲胄的士兵簇拥着中间那个面白无须的宦官,如同一股冰冷的铁流,瞬间冲散了校场原本沸腾的操练气氛。

  士卒们不由自主地停下动作,兵器垂落,惊疑不定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

  空气骤然凝固,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和甲片偶尔碰撞的轻响。

  她的孙儿,吴浩然,站在校场中央,手中的点钢枪枪尖还斜指着地面。

  他挺拔的身形微微一顿,眉头瞬间拧紧,那专注明亮的眼神沉了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层寒霜。

  但他没有慌乱,只是将点钢枪往身侧的地面重重一顿,“笃”的一声闷响,枪尾深深插入土中。

  抬手示意周围紧张的亲兵退后,自己则迈开沉稳的步伐,迎着那队禁军和宦官走去。

  每一步都踏得极稳,玄色轻甲下的肩背绷紧如弓弦,透着一股山岳般的凝重。

  “圣旨到——!镇国公府世子吴浩然,接旨——!”

  宦官尖细的嗓音再次拔高,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穿透力,打破了校场的死寂。

  展开手中那卷刺目的明黄绢帛,目光如同淬毒的针,扫过吴浩然年轻而刚毅的脸庞,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极不舒服的弧度。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宦官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而严厉,每一个字都像是裹着冰碴子砸下来。

  “查镇国公府世子吴浩然,身受国恩,不思报效,反暗通北蛮,私递军情,图谋不轨!其心可诛,其行当斩!着即革去一切职衔,押入天牢,听候三司会审!钦此——!”

  “轰!” 如同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吴家军士卒的心头!通敌叛国?!这滔天的罪名,像一盆污秽的冰水,兜头浇下!

  “放屁!”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百夫长最先反应过来,眼珠子瞬间瞪得血红,怒吼出声,下意识就要拔刀。

  周围的士卒群情激愤,哗然之声骤起,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如同利箭射向那宣读圣旨的宦官。

  “肃静!”吴浩然猛地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炸响,瞬间压下了所有骚动。

  挺拔的身躯如同钉在原地、纹丝未动,只是那握在点钢枪杆上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惨白一片,青筋根根暴起。

  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那股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怒火与屈辱。

  他的目光沉静得可怕,如同暴风雨前深不见底的海面,直直射向那手持圣旨的宦官,声音低沉却字字清晰:“公公,此等灭门之罪,可有实证?”

  宦官被那沉静得近乎实质的目光刺得一缩,随即又挺起胸膛,尖声道:“世子爷,这可是陛下的圣旨!白纸黑字,金口玉言!证据?三司会审之后,自然让你心服口服!来人啊——”

  他拖长了尾音,带着明显的得意,“拿下逆贼吴浩然!”

  “谁敢!”又是几声暴喝响起,吴浩然身边的几个亲兵队长同时抢步上前,如同护崽的猛虎,将他牢牢护在身后,手已按在了刀柄上。

  校场上的吴家军士卒也如同被激怒的狼群,虽然无人拔刀,但那股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森然杀气瞬间弥漫开来,沉重的压力让前排的禁军士兵脸色微变,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长戟,脚步竟有些虚浮。

  “反了!你们都想造反吗?!”宦官脸色煞白,声音因为惊怒而更加尖利刺耳,“圣旨在此!你们敢抗旨?是想让整个镇国公府都给这逆贼陪葬吗!”抗旨的帽子扣下来,如同无形的枷锁。

  几个亲兵队长牙关紧咬、额头青筋跳动,护在吴浩然身前的手微微颤抖,却一步不退。

  气氛紧绷到了极致,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铁块,沉重的呼吸声清晰可闻,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

  禁军士兵的长戟微微前倾、吴家军士卒的手紧握兵器,两股力量无声地对峙着,只需要一个火星,就能引爆整个校场!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苍老、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如同冰水浇入滚油,骤然响起: “老身在此!”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校场边缘,杨清妮一手死死抠着支撑棚顶的木柱,另一只手用力推开试图搀扶她的一个老仆,挺直了那佝偻枯瘦的背脊。

  她一步步从木柱的阴影里走出,脚步虚浮,身体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晃,每一步都仿佛耗尽了力气,随时会倒下。

  脸色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沟壑纵横的脸上布满冷汗,浑浊的眼球因为虚弱而布满血丝,甚至有些涣散。

  然而,当她那双浑浊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过全场时,那目光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瞬间压下了所有的躁动和杀气。

  无论是愤怒的吴家军,还是惊疑的禁军,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祖母!”吴浩然心头剧震,失声喊道。他看得分明,祖母的状态极其糟糕,那绝不是普通的虚弱!

  想冲过去,却被身边亲兵死死拉住。

  杨清妮没有看他,她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铁锥,死死钉在手持圣旨的宦官脸上。

  艰难地迈着步子,一步步,极其缓慢,却异常坚定地走到吴浩然身前,挡在了他和那队禁军之间。

  那枯瘦佝偻的身影,此刻却像一道不可逾越的山峦。

  “公公,”杨清妮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沉重的喘息,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艰难,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圣旨……老身听见了。”

  她微微侧头,浑浊但锐利的目光扫过那些因为她的出现而气势稍挫的禁军士兵,最后落回宦官那张惊疑不定的脸上。

  缓缓道:“镇国公府世代忠良,为大梁流过多少血,埋过多少骨!陛下……岂会因几句莫须有的构陷,就轻易降下此等灭门旨意?”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沉重,更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质疑,“这旨意……当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有人假传圣意,构陷忠良?!”

  “老太君!你……你休得胡言!”宦官被这直指核心的质问刺得脸色发青,尖声反驳,握着圣旨的手却微微发抖。

  “圣旨在此,岂能有假!杂家奉旨行事!老太君,你想抗旨不成?!”

  “抗旨?”杨清妮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声,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悲凉和滔天的愤怒。

  猛地挺直了身体,仿佛要将最后一点生命力都燃烧殆尽,浑浊的双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直刺宦官心底最深处,声音陡然拔高。

  如同金铁交鸣,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老身不敢!但老身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孙儿蒙受此等奇冤!此案,必有蹊跷!老身今日在此立誓——”

  枯瘦的手指猛地指向天空,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心头: “定要彻查到底!揪出幕后构陷忠良的魑魅魍魉!若我孙儿吴浩然果真通敌叛国,老身愿以项上人头谢罪!若有人蓄意栽赃,颠倒黑白——”

  她死死盯着那宦官骤然变色的脸,一字一顿,如同淬了毒的冰凌: “老身纵然粉身碎骨,魂飞魄散,也定要将他碎尸万段,诛灭九族!以告慰我大梁无数枉死的忠魂!以正我吴家百年清白!”

  嘶哑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意志。

  那股源自魂魄燃烧的虚弱感、疯狂撕扯着她的意识,眼前阵阵发黑,身体摇晃得更厉害,几乎要靠意志力才能勉强站立。

  但她布满血丝的双眼,却死死地、如同钉子般钉在宦官的脸上,仿佛要透过那层皮肉,看到圣旨背后那深不见底的黑暗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