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寒潭渡鹤影-《神女是修真界最清的月》

  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

  清晨推开门,世间已是一片粉妆玉砌。屋顶、树梢、石阶,都覆盖着一层松软洁净的白雪,空气清冽寒凉,吸入肺腑,带着冰雪特有的纯净气息。

  小院中的翠竹被积雪压弯了梢头,偶尔有耐寒的雀鸟掠过,震落簌簌雪粉。

  那几株金桂早已凋零,只余下墨绿的叶子在雪中显得格外精神。

  若离披着一件月白色的夹棉斗篷,兜帽边缘镶着一圈柔软的白狐毛,衬得她墨发黑眸,容颜愈发清丽绝伦,如同冰雪中孕生的精灵,不染半分尘俗。

  她站在院中,伸出手,接住几片悠然飘落的雪花,看着那精致的六角冰晶在掌心迅速消融,化作一滴冰冷的水珠。

  谢知奕踏雪而来,墨色大氅的肩头落了些许雪花,更显得他面如冠玉,眉目温润。

  他看到院中那抹立在雪中的素白身影,脚步微微一顿,眼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惊艳与悸动。

  她与这雪景竟是如此相得益彰,仿佛她本就是这冰雪世界的一部分,清冷,纯净,遥不可及。

  “姑娘。”他走上前,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这幅静谧的画卷。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厚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紫砂手炉,递了过去,“雪天寒重,姑娘拿着暖暖手。”

  那手炉显然是精心准备的,大小适中,雕花古朴,触手温烫,热度恰到好处。

  若离目光落在手炉上,并未拒绝,伸手接过。

  那温暖的触感从掌心蔓延开,驱散了指尖的微凉。

  “有劳殿下。”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接纳本身,已让谢知奕心中泛起暖意。

  “今日雪景甚好,姑娘可愿去城外的梅园走走?那里的红梅想必已开了几分。”他提出建议,目光温和地注视着她。

  他知道她喜静,那梅园地处僻静,雪后赏梅,正合她的性子。

  若离看了看银装素裹的天地,微微颔首:“可。”

  马车碾过积雪的街道,发出吱嘎的声响。

  车厢内暖意融融,谢知奕细心地在车座下放了暖炉。

  他坐在若离对面,保持着适当的距离,目光却忍不住流连在她被兜帽阴影遮去大半、却依旧难掩绝色的侧脸上。

  她正微微侧头,看着窗外飞逝的雪景,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一如既往的淡漠,却因这雪光的映衬,少了几分平时的疏离,多了一种静谧的美。

  谢知奕的心,在车厢的暖香和她的静默中,变得异常柔软。

  他多么希望这条路能再长一些,这独处的时光能再久一些。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生怕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

  梅园果然清静。

  大雪覆盖了园中的小径,唯有几株早开的红梅在皑皑白雪中绽出点点殷红,倔强而艳丽,幽冷的梅香在清寒的空气里若有若无地浮动。

  若离下了马车,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漫步在雪径之上。

  谢知奕跟在她身侧,为她指着园中不同品种的梅树,讲解着它们的习性典故。

  他学识渊博,谈吐清雅,声音在雪地里显得格外清晰温润。

  行至一株形态奇古的老梅下,但见虬枝盘曲,红梅簇簇,与枝头积雪相映成趣,暗香愈发浓郁。若离停下脚步,仰头望着那凌寒独自盛放的花朵,目光沉静。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谢知奕站在她身侧,望着同一株梅,轻声吟道,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仿佛借梅喻人。

  若离闻言,转眸看了他一眼。

  他的侧脸在雪光梅影中显得格外俊秀,眉眼间沉淀着身为储君的沉稳,却也藏着一丝属于文人的风骨与寂寥。

  她淡淡道:“梅之傲骨,在于其本心如此,并非为争,亦非为避。顺应天时,绽放本真,便是道。”

  她的话语,再次让谢知奕心中一震。

  是啊,梅之傲雪,并非刻意与百花相争,也非刻意躲避繁华,只是遵循自身的生命轨迹,在属于自己的时节里,坦然绽放。

  这何尝不是一种至高的境界?不争,不避,只是“在”。

  他看着她清冷的眼眸,那里面映着雪光与梅影,却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直指本质。

  他心中的爱慕,在此刻奇异地沉淀下来,不再有之前的焦灼与痛苦,而是化为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欣赏与守护。

  “姑娘所言,总是这般发人深省。”他微微苦笑,带着自嘲,也带着释然,“是知奕又着相了。”

  两人在梅树下静立了片刻,唯有雪落伞面的细微声响,和着那冷冽的梅香,构成一幅绝美的画面。

  谢知奕偷偷侧目,看着身边人冰雪般的容颜,只觉得此刻岁月静好,若能永恒,他愿付出任何代价。

  然而,他知道这只能是奢望。她是雪中寒梅,他是人间过客,能得此片刻并肩,已是上天垂怜。

  ---

  千里之外,苦寒之地,已是冰封万里,朔风如刀。

  玄寂身处一座几乎被冰雪掩埋的破旧山神庙中。

  庙宇残破,四面透风,唯有中央一堆小小的篝火,提供着微不足道的暖意。

  他蜷缩在角落里,身上裹着勉强御寒的、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破烂兽皮,原本清俊绝伦的脸庞被冻得青紫,嘴唇干裂,呼出的气息瞬间凝成白霜。

  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但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却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亮得惊人。

  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狂躁与偏执,只剩下一种被极致严寒淬炼过的、冰冷的清醒。

  他伸出手,靠近那微弱的火苗,指尖冻得几乎失去知觉。

  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江南的雪,梅园的景,以及……那抹素白清冷的身影。

  想象中,她是否也立在雪中?是否也披着斗篷?那墨发黑眸,在雪光下该是何等惊心动魄?她……会觉得冷吗?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微微一缩,随即又化为一片麻木的钝痛。

  他竟还在担心她是否会冷?真是可笑。

  她那般存在,早已超脱了寒暑,又怎会畏惧这区区风雪?

  他闭上眼,努力驱散这无用的想象,将注意力集中在身体的痛苦与周围的严寒上。

  这极致的寒冷,仿佛能冻结血液,也能冻结那些不该有的妄念。

  然而,妄念早已深入骨髓,与他的生命融为一体。

  冻结,只会让它变得更加坚硬,更加……清晰。

  他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的艰辛,荒漠、雪山、戈壁、如今这冰原……每一次濒临死亡,支撑他活下来的,除了那扭曲的、对佛法的探究,便是内心深处那道无法磨灭的身影。

  他恨吗?或许有过。

  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认命,以及一种因这认命而生出的、更加畸形的执着。

  “若不能忘……那便不忘。”

  他在心中对自己说,声音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你……走下去。走到时间的尽头,看看是你先消散,还是我先成灰。”

  这已不是爱慕,而是一种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执念,成了他修行的一部分,成了他存在的意义之一。

  他睁开眼,看着庙外肆虐的风雪,琉璃般的眸子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他缓缓运转体内那带着凛冽寒意的佛元,与这天地间的严寒相互呼应,相互磨砺。

  他的容颜,在经历了无数风霜雨雪后,褪去了最后一丝属于佛子的悲悯与柔和,变得如同这北境的冰川,棱角分明,俊美依旧,却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致命的寒意。

  ---

  江南的雪并未持续太久,几日放晴后,积雪渐渐消融,只在背阴的屋角还残留着些许湿痕。

  天气却愈发寒冷,河面上结起了薄薄的冰凌。

  若离依旧每日出门。

  她发现了一家只在冬日里营业的羊肉锅子店,藏在一条窄巷深处。

  店家是一对老夫妇,用的炭火铜锅,汤底是用羊骨和老母鸡熬了整夜的,浓白鲜香,涮上新鲜的羊肉片、冻豆腐、白菜心,再蘸上店家特制的麻酱腐乳调料,在寒冷的天气里吃起来,暖意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有时会独自一人去,坐在角落里安静地享用;有时谢知奕得了空,也会陪她一同前往。

  他总能提前打点好,让她无需等待,也能享受到最鲜美的部位。

  这一日,两人从锅子店出来,已是华灯初上。

  刚下过一阵小雨,青石板路湿漉漉的,反射着沿街店铺温暖的灯火,空气里弥漫着食物香气和潮湿的水汽。

  谢知奕撑着一把青竹油纸伞,与若离并肩走在略显清冷的街道上。

  他刻意放缓了步伐,迁就着她的步调。

  伞面不大,他小心地将伞倾向她那一侧,自己的半边肩膀暴露在细密的雨丝中,很快便洇湿了一片,他却浑然不觉。

  若离能感觉到他细微的动作,也能看到他肩头那片深色的湿痕。

  她并未说什么,只是目光扫过路边一个卖烤红薯的小摊,那焦甜的香气在雨夜里格外诱人。

  “想吃?”谢知奕立刻察觉到了她目光短暂的停留,温声问道。

  若离未答,脚步却已向着那小摊走去。

  谢知奕连忙跟上,付钱买了一个烤得恰到好处、外皮焦脆、内里金黄流蜜的红薯,用油纸包了,小心地吹了吹热气,才递给她。

  若离接过,剥开焦脆的外皮,小口咬了一下那热乎乎、甜糯的薯肉,热气氤氲中,她微微眯了眯眼,像一只被取悦了的、慵懒的猫。

  谢知奕看着她这难得流露出的、近乎凡俗的满足神态,心头像是被羽毛轻轻搔过,又软又痒。

  他多么希望时光能永远停留在这样平凡的瞬间,没有朝堂纷争,没有身份隔阂,只有他,和她,共撑一把伞,分享一块热腾腾的烤红薯。

  “甜吗?”他忍不住低声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宠溺。

  “尚可。”若离的回答依旧简洁,却让谢知奕唇角不自觉地上扬。

  两人继续往前走,伞下的空间有限,他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那股极淡的、清冽的冷香,混合着烤红薯的甜香,形成一种奇异而令人心动的气息。他的心跳有些失序,握着伞柄的手微微收紧,指尖泛白。

  他多想……多想伸出手,揽住她的肩头,将她更近地拥入自己怀中,用自己的体温去驱散她周身那似乎永远也化不开的清冷。

  但他不能。

  他只能克制着,隐忍着,让所有汹涌的情感在胸中翻滚,最终化作更加深沉的目光,落在她被灯火勾勒得愈发柔和的侧脸上。

  他知道,这份爱,注定是一场漫长而无望的守望。

  如同这江南的冬雨,细密,绵长,无声地浸润着一切,却永远无法真正温暖那块亘古不化的寒冰。

  而他,甘愿做这雨中执伞人,陪她走过这四季轮回,直到青丝成雪,直到地老天荒。

  他的爱,是克制,是隐忍,是深秋的潭水,表面平静,内里却蕴藏着整个冬天的寒意与寂寥。

  而他的容颜,在这江南湿冷的雨夜里,在伞下昏黄的光影中,俊美得如同精心雕琢的玉像,每一分线条都透着温润与隐忍的力量。

  若离能感受到身旁那专注而深沉的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缠绕在她周围。

  她平静地吃着烤红薯,享受着这凡尘雨夜的滋味与温暖。

  那目光背后的万千情愫,于她而言,不过是这夜色中另一道值得品味的风景。

  她的心,如同被冰雪覆盖的湖面,清澈,平静,映照着世间万象,却从不曾为谁泛起真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