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渔村岁月(六)-《沧溟谣》

  清晨天刚蒙蒙亮,村民们便各自走出家门,默默开始了重建家园的劳作。王铁蛋扛着几根新砍的木头,往自家被江匪踹坏的门框走去,他脸上的淤青还未完全消退,走动时牵扯到伤口,忍不住龇了龇牙。隔壁的李婶正蹲在院子里修补破损的篱笆,看到王铁蛋这副模样,停下手中的活计叹了口气:“铁蛋啊,你这娃咋不听劝?伤还没好利索就来干活,真要落了病根,老了阴天疼的你直哼哼,看谁管你!”

  王铁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白牙:“李婶,没事!这点伤算啥,比起江匪那时候,这都不算疼。要是不赶紧把篱笆修好,万一再出点啥事儿,我娘又该担心了。”他顿了顿,又压低声音说道:“再说了,林沧哥还在江边修船呢,我这点活计算轻的。”

  李婶顺着王铁蛋的目光望向江边,只见林沧弯腰扣住船舷的破口,双臂青筋绷得像要炸开,船底被凿穿的窟窿里塞着水草,船身裹了半尺厚的泥浆,每挪一步,鞋底都陷进泥里半寸,木船像生了根似的拽着他。“林沧这孩子,真是个可靠的。这次要是没有他,咱们江家湾不知道要遭多大的罪。”李婶感慨道。

  江边,林沧好不容易将小船拖上岸,累得直不起腰,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气。张猎户的儿子张根跑了过来,递上一块粗饼:“林沧哥,歇会儿吧,吃点东西垫垫肚子。”林沧接过粗饼,掰了一半递给张根:“你也吃,你爹呢?没跟你一起来?”

  “我爹在收拾他的猎具呢,”张根咬了一大口饼,含糊不清地说,“他说等天气好了,就去山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只野猪回来,给大家改善改善伙食。这几天天天吃粟米糊糊,嘴里都淡出鸟了!我爹要是打到了野猪,我先啃两大块排骨!”

  林沧闻言笑了笑,摸了摸张根的头:“你爹本事大,肯定能打到猎物。不过让他注意安全,山里下雨天路滑,可别出什么意外。”他看向江面,江水依旧汹涌,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这几日的平静,总让他觉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可他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只能暗自提醒自己要多加留意。

  中午时分,雨终于停了,天空依旧阴沉,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村里的几个妇人聚在井边,一边浆洗着沾染泥污的衣物,一边低声絮叨着家中的情况。“我家的存粮顶多还能撑半个月,这可怎么办啊?”说话的是赵嫂,她脸上满是愁容,“本来想着今年收成不错,能好好过个冬,结果先是江匪,又是水灾,现在家里连一粒多余的粮食都没有了。”

  “谁说不是呢,”旁边的王婶叹了口气,“我家那口子去江边捞渔具,捞了半天就捞上来几根断了的鱼线,这往后可怎么活啊。”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里话外都裹着对往后日子的愁,愁得连声音都发沉。

  男人们大多还在江边忙碌,有的在修补破损的渔船,有的则在清理江面上漂浮的杂物,试图从依旧汹涌的江水中,为家人寻得一口吃食。林沧正在用麻线修补船底的破洞,王铁蛋蹲在一旁帮忙递工具,突然开口道:“林沧哥,你说这日子啥时候才能好起来啊?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好像还有啥坏事要发生。”

  林沧手中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王铁蛋:“别胡思乱想,咱们把家园修好,再好好劳作,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只是最近大家都警醒点,不管遇到啥情况,都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他嘴上安慰着王铁蛋,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

  然而,命运似乎铁了心要将这刚冒出头的生机彻底碾碎。

  这日午后,阴云低垂,寒风料峭,刮得村口的老槐树叶子沙沙作响。村里的更夫孙老头正提着锣在村里巡逻,他年纪大了,腿脚不太利索,走几步就要歇一歇。突然,他看到村外官道方向扬起一片泥水,起初还以为是过路的商队,可仔细一看,那泥水扬起的高度和速度,根本不是商队能比的。

  孙老头心中咯噔一下,赶紧眯起眼睛仔细观察,只见远处二三十骑身影迅速逼近,马蹄声沉闷而富有节奏感,如同滚雷般越来越近。“不好!是骑兵!”孙老头魂都炸了,也顾不上前几日抗洪淋雨后犯的腿疾,一边跑一边用力敲响手中的锣。

  “铛!铛!铛!铛——!”

  急促到几乎撕裂锣面的敲击声,如同丧钟,再次毫无征兆地炸响,比之前预警江匪时,更添了十分亡魂丧胆的凄厉!孙老头那变了调的、充满极致惊恐的嘶吼,瞬间撕裂了江家湾短暂的宁静:“鞑子!是鞑子来了!蒙古人杀来了——!快跑啊——!”话音方落,一支劲箭‘咻’的破空而来,直扎进孙老头的后颈!箭尾的羽毛还在颤,血水顺着箭杆往下淌,染透了胸前的旧布衫。孙老头张着嘴,眼珠子似要蹦出来,喉咙里只发出‘咳咳’的响,直挺挺的倒在泥里,手里的锣滚出去老远,还在‘嗡嗡’地颤。

  村民们听到锣声和呐喊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正在井边洗衣的妇人吓得手里的棒槌都掉在了地上,赵嫂反应最快,一把抱起身边的孩子就往家里跑:“快回家!把门关好!”

  “轰!”整个村子仿佛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开!

  林沧心头‘咯噔’一下,麻线往地上一扔,脚步在泥里一点,借着反弹力,人像轻鸟似的蹿上江边半人高的岩石,极目向村外官道方向望去。他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只见二三十骑蒙古骑兵已如铁流般涌入村中。马蹄声沉闷如雷,战马高大雄健,骑兵们脏污的皮甲与冰冷的目光,都散发着与江匪截然不同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些骑兵与之前凶悍却杂乱的江匪截然不同。他们身着脏污发暗的皮甲,外罩着看不清原本颜色的战袍,甲胄的缝隙里嵌着干涸的泥点和暗褐色的可疑污渍。他们面容粗犷,颧骨高耸,眼神是统一的冰冷与漠然,看向村庄的目光,不带丝毫情感,仿佛在审视一片无主的荒地,或是等待宰杀的畜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