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余烬与微光-《我在深渊收容所当管理员》

  第七深渊的医疗区,在经历了长达十数小时的高强度能量波动与精神压力后,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这种寂静并非安宁,而是如同暴风雨过后,满地狼藉、空气凝滞的压抑。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盘踞在走廊,试图掩盖那残留的、属于古老仪式与灵魂撕扯的复杂气息。

  林风被转移回了最高规格的监护病房。生命维持系统仍在低功率运行,发出规律而单调的嗡鸣。他脸上的死灰色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久病初愈般的虚弱苍白,呼吸平稳悠长,仿佛只是陷入了沉睡。但监测屏幕上那些代表灵魂活性与灵契连接强度的数据,依旧在安全阈值附近徘徊,脆弱得如同初春河面上最后一片薄冰。

  苏小婉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背脊挺得笔直,像一尊不会疲倦的雕塑。她换下了沾染血污的战术服,穿着常备在医疗区的白色研究袍,长发一丝不苟地束在脑后,露出光洁却难掩疲惫的额头。数据板放在膝头,屏幕亮着,上面是林风实时更新的生理与灵性参数,以及一份刚刚由她起草完成的、关于格陵兰事件与后续仪式的初步报告。

  她的目光偶尔会从数据板移向林风沉睡的脸,停留数秒,然后又迅速回到冰冷的屏幕上。理性告诉她,林风最危险的阶段已经过去,现在的监测更多是预防意外。但某种更深层的、难以用数据量化的东西,让她无法轻易离开。格陵兰冰原上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仪式中他灵魂破碎的剧痛通过叶晚晴连接传来的隐约回响……这些画面和感觉,如同幽灵般缠绕着她精密计算构筑的思维壁垒。

  她端起旁边桌上已经冷掉的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报告还需要补充细节,尤其是关于叶晚晴能力异变的部分,这涉及到最高级别的保密权限,以及如何应对GOC和巫毒理事会后续可能的质询与索取。想到阿波罗那隐藏在技术性关切下的探究目光,以及巴斯蒂安深邃难测的眼神,苏小婉的眉头微微蹙起。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无声地滑开。陈默走了进来,他的脚步依旧很轻,但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凝重,仿佛承载着比以往更沉的重担。

  “他怎么样?”陈默的声音低沉,目光扫过监测屏幕。

  “生命体征稳定,灵魂结构初步巩固,但活性恢复缓慢。S-002灵契连接处于低响应状态。”苏小婉立刻起身,以汇报工作的口吻回应,语速平稳,“预计需要至少48到72小时,意识才有可能初步苏醒。而且……即使苏醒,灵魂层面的创伤是否会影响他的能力或精神状态,仍是未知数。”

  陈默点了点头,走到床边,静静看了林风片刻。他的眼神复杂,有关切,有审视,似乎还在确认着什么。片刻后,他转向苏小婉,递过一个加密的存储芯片。

  “这是你需要签署的保密协议,以及关于此次事件对外口径的说明。GOC和巫毒理事会那边,我会处理。你目前的重点,是确保他们两个的稳定恢复,以及……”他顿了顿,语气加重,“完成对叶晚晴能力的全面评估报告。‘源初之光’,这个命名很贴切,但也意味着我们面对的是前所未有的、可能触及世界本源的力量。我们必须走在所有人前面,理解它,控制它,或者至少……知道如何应对它可能带来的任何变化。”

  苏小婉接过芯片,指尖感受到金属的冰凉。“明白。叶晚晴的情况如何?”

  “灵性严重透支,精神壁垒出现细微裂痕,但核心稳定。没有发现‘园丁’印记残留或污染迹象。”陈默道,“她在昏迷中,医疗部正在用温和的灵能流滋养她的精神。不过,她醒来后需要面对的心理冲击,可能不亚于林风需要面对的生理恢复。”

  他看了一眼苏小婉眼底难以掩饰的疲惫,语气稍缓:“你也去休息。这里我会安排人轮值。第七深渊……还不能倒下。”

  苏小婉张了张嘴,想说自己还能坚持,但身体深处传来的沉重感让她把话咽了回去。她点了点头:“是,主管。”

  陈默离开后,苏小婉并没有立刻去休息。她重新坐回椅子,将加密芯片插入数据板,开始浏览那些繁琐却至关重要的文件。病房内,只剩下仪器规律的嗡鸣,和她指尖偶尔划过屏幕的细微声响。冰冷的理性再次包裹了她,将那些翻涌的情绪暂时压下。守护,有时并不仅仅是守在床边,更是构筑起足以抵御外界风雨的屏障。

  林风的意识,并未完全沉睡,而是悬浮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

  这里不再是那片象征着“承载”与“信息”的石碑荒原,也不是格陵兰冰原那刺骨的寒冷与黑暗。这里更像是一片意识的浅滩,思维的碎片如同退潮后留下的贝壳,散落在柔软而模糊的边界。

  他能模糊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感觉到那些连接在身上的导管传来的微弱能量流动,感觉到病房里那种特有的、混合了消毒水和臭氧的冰冷空气。但这些感觉都隔着一层毛玻璃,遥远而不真切。

  更多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处不在的疲惫和……空洞感。仿佛身体里某个重要的部分被硬生生挖走了,虽然伤口被勉强缝合,但内里的虚空依旧存在。那是被“园丁”强行抽取灵魂能量后留下的后遗症。

  他尝试着集中精神,去感知那曾经无比熟悉的、与S-002石碑的连接。回应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只能捕捉到一丝沉重而古老的“存在感”,如同隔着厚重墙壁听到的模糊心跳。权柄的力量仿佛陷入了沉睡,难以调动。

  一丝焦虑开始在他朦胧的意识中滋生。失去了力量,他还能做什么?还能守护什么?

  就在这时,一点极其微弱的、带着温暖和熟悉气息的“光”,再次触碰到了他的意识边缘。是叶晚晴。那感觉比仪式时更加微弱,更加飘忽,仿佛随时会消散,但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如同冬日里从门缝渗入的一缕阳光。

  这缕微光,驱散了些许他意识中的冰冷和焦虑。他不再试图去“抓住”什么,而是放松下来,任由自己沉浸在这片意识的浅滩中,感受着那微光带来的、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暖意。

  生存的本能,修复的本能,开始在这片虚无中缓慢运作。他不再思考宏大的使命和责任,只是单纯地、被动地吸收着外界输送来的微弱能量,如同植物汲取水分,一点一滴地填补着灵魂的空洞。

  与此同时,在另一间布满了柔和能量场、旨在安抚精神的特护病房内,叶晚晴陷入了更深层次的昏迷。

  她的意识不再与外界有任何连接,彻底沉入了自身的潜意识深海。这里没有具体的景象,只有流动的色彩和模糊的感觉。大部分时间是混沌的黑暗,夹杂着格陵兰冰原上那爆发瞬间的刺目银光,以及那两个GOC观察员眼神瞬间空洞、倒下的画面。恐惧和自责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她。

  “怪物……”

  “是我杀了他们……”

  “这力量……好可怕……”

  就在这无尽的自我谴责的旋涡中,一点银色的微光,突兀地在她意识深处亮起。这光芒与她在仪式中引导的、带有排他性和净化性的炽盛银光不同,它更加内敛,更加温和,如同孕育在贝壳中的珍珠,散发着静谧而纯粹的光晕。

  这光芒的出现,并未驱散周围的黑暗,但却在她意识的中心,开辟出了一小片稳定的、温暖的区域。在这片区域里,那些可怕的记忆碎片仿佛被隔绝在外,变得模糊而遥远。

  一个温柔而陌生的女性声音,仿佛直接响彻在她的灵魂深处,带着亘古的沧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慈悲:

  “光……并非罪孽……”

  “如何使用,源于持有者的心……”

  “恐惧它,它便伤你及人;理解它,它便护你所爱……”

  这声音如同摇篮曲,一遍遍回荡。叶晚晴蜷缩的意识,如同找到庇护所的幼兽,开始不由自主地向那团内敛的银光靠近。随着她的靠近,那团光芒似乎变得更加凝实了一些,散发出的温暖也更加清晰。

  她依旧在昏迷中,眉头紧蹙,身体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仿佛还在与内心的恐惧搏斗。但监测她的仪器显示,她那原本因透支而紊乱的精神波动,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趋向于某种更深层次的平静与……整合。

  医疗部主控室,苏小婉最终还是被轮值的医护人员劝离,回到了分配给她的临时休息间。她没有躺下,而是坐在桌边,打开了数据板,调出了叶晚晴的全部监测记录,以及格陵兰任务前后,叶晚晴所有能力相关的数据对比。

  她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眼神专注。理性分析是她最擅长的领域,也是她此刻能够抓住的、为数不多的稳定支点。

  “能量属性:极高优先级,疑似涉及规则层面‘秩序’侧定义。”

  “表现形态:具备‘净化’、‘稳定’、‘治愈’特性,极端情绪下可转化为高优先级‘抹除’效应。”

  “引导方式:初期为无意识情绪驱动,仪式末期表现出初步的意志引导迹象……”

  “与林风(弑神者血脉/S-002灵契)存在高度共鸣与互补性……”

  一行行冰冷的分析文字在她指尖下生成。她试图为这无法完全量化的力量建立一个尽可能精确的模型,寻找其规律,预测其风险。她知道,这份报告将会成为第七深渊,乃至所有知情方,未来对待叶晚晴和这股力量的基础。

  窗外的模拟日光系统,已经悄然切换成了夜晚的深蓝。第七深渊没有真正的昼夜,只有人为划分的工作与休息周期。走廊外偶尔传来医护人员或巡逻安保经过的轻微脚步声,更衬托出休息室内的寂静。

  苏小婉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她看向窗外那片虚假的、却依旧能带来些许心理慰藉的夜色,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林风沉睡的脸,和叶晚晴昏迷中依旧不安的睡颜。

  理性告诉她,他们正在恢复,局势暂时可控。但直觉,或者说某种基于大量数据运算后得出的模糊概率,却在提醒她——格陵兰的失败,仅仅是序幕。南极与格陵兰的对称系统,“园丁”及其背后的“万物归寂者”,对叶晚晴能力表现出浓厚兴趣的国际势力……所有这些,都如同潜藏在深水下的暗礁,等待着下一个浪头打来,将一切再次掀翻。

  她拿起冷掉的咖啡,将最后一点苦涩的液体饮尽。然后,她重新坐直身体,目光再次变得坚定而锐利,继续在数据板上构建那份关乎未来的评估报告。

  余烬尚温,微光未熄。在深渊的凝视下,短暂的平静,不过是下一次风暴来临前的喘息。而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在这喘息之间,尽可能多地积蓄力量,修补裂痕,等待着不可避免的、下一次的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