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巷口的手术刀-《最后的把头》

  救护车狭窄而摇晃的车厢,像一个移动的、白色的隔离舱,将林岳等人暂时与外界所有的危险隔绝开来。刺耳的警笛声在窗外呼啸,红蓝交错的警灯将车内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明明灭灭,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一名看起来同样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年轻医生,正有条不紊地给孟广义接上心电监护仪,并准备挂上输液瓶。他的动作很专业,但眉宇间也带着一丝疑惑,似乎在奇怪这个病人的生命体征为何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又能表现出一种诡异的“平稳”。

  林岳知道,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了。一旦开始输液,或者进行了更详细的检查,孟广义身上的伤势和真实的身体状况就会立刻暴露无遗。

  他没有再犹豫,强忍着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继续将自己的“表演”进行到底。

  他先是看了一眼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确认车辆已经驶离了景区的范围,进入了市区的道路。然后,他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一把抓住了那名年轻医生的胳膊。

  “医生!”

  他的声音依旧带着浓重的、几乎要泣血的哭腔,但眼神中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在医生错愕的目光中,林岳闪电般地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厚厚的信封——那是梁胖子在出发前就准备好的、团队仅剩的全部活动经费——不由分说地就硬塞进了医生的白大褂口袋里。

  “医生,求求你,行行好!”林岳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着,他死死地攥着医生的胳膊,语速极快地说道,“我们……我们不去市立医院!那里的条件不行,我叔叔……我叔叔已经帮我们联系好了!在城南,有一家叫‘华美’的私立医院,那里有刚从美国回来的心脑血管专家!我爸这病拖不起了,我们必须去最好的医院!”

  那个年代,一个厚厚的信封所带来的视觉和触觉冲击力是无与伦比的。年轻医生只感觉口袋猛地一沉,那沓钞票厚实的触感几乎要将他那层薄薄的白大褂都烫出一个洞来。他本能地想要拒绝,但一对上林岳那双布满血丝、仿佛下一秒就要跪下来的眼睛,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这……这位家属,你先冷静点,”医生有些结巴地说道,“我们有规定,必须……”

  “没有规定!”林岳粗暴地打断了他,另一只手指向了驾驶室的方向,声音陡然提高,“这点钱,是给您和司机师傅的辛苦费!就当是晚上喝茶,给我们帮个忙,行行好!我爸的命就攥在你们手里了!要是耽误了,我……我给你们磕头了!”

  说着,他竟真的要弯下膝盖。

  这种混杂着金钱诱惑与道德绑架的双重攻势,对于两个收入并不算高的普通急救人员来说,几乎是无法抵御的。

  年轻医生和驾驶室里的司机,通过后视镜,进行了一次短暂而复杂的眼神交换。他们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犹豫、挣扎,以及最后一丝被贪婪所覆盖的理智。

  最终,司机沉默地转动了方向盘,救护车在驶过一个巨大的立交桥后,并没有按照指示牌上“市立医院”的方向行驶,而是拐进了一条更加偏僻的辅路。

  车厢内,那名年轻医生也默默地收回了准备给孟广义扎针的手,只是低着头,死死地盯着心电监护仪上那平稳的波形,仿佛想从那上面看出花来。

  交易,无声地达成了。

  几分钟后,救护车在城市边缘一个荒凉的工业区路口,缓缓地停了下来。这里一边是高耸的、早已锈迹斑斑的厂房烟囱,另一边,则是大片密密麻麻、如同黑色蜂巢般的城中村。

  “就……就到这吧。”司机含糊地说了一句,甚至不敢回头看林岳他们。

  林岳没有多说一句废话,立刻招呼众人,七手八脚地将孟广义连同担架下面隐藏的所有装备,迅速地抬下了车。

  车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那辆白色的救护车没有丝毫停留,仿佛逃离瘟疫一般,拉着依旧刺耳但在此刻听来却无比讽刺的警笛声,迅速地消失在了黑暗的尽头,将他们这支残破的队伍,彻底抛弃在了这片充满未知与压抑的陌生土地上。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工业废气和生活垃圾混合的、令人作呕的气味。这里是梁胖子白天踩点时,特意筛选出的一个绝佳的临时藏身区域——青岛老城区与新建工业区之间的一个三不管地带。这里的巷道如同蜘蛛网般纵横交错,没有任何路灯,地形复杂无比,对于任何试图进行追踪和搜捕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噩梦般的迷宫。

  “走这边!”梁胖子压低声音,凭着白天的记忆,在前面引路。

  林岳将孟广义从担架上转移到自己背上,那沉重的分量让他本已透支的身体猛地向下一沉,膝盖都险些跪在地上。他咬紧牙关,强行挺直了腰杆。

  从地下的秦墓,到地上的景区,再到此刻城市的边缘地带,他们一直在逃亡,从未有过片刻的停歇。团队里的每一个人,此刻都已是真正的强弩之末。身体上的疲惫如同潮水,一波波地冲刷着他们几近崩溃的意志。他们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尽快找到一个能落脚的地方,哪怕只是睡上一个小时,都是一种奢侈的幸福。

  他们抬着空担架,迅速钻入了那片如同巨兽之口的城中村。

  狭窄的巷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地面坑洼不平,到处是散发着馊臭味的积水。两侧是犬牙交错的违章建筑,将天空切割成一条条狭长的、看不见星光的黑带。这里仿佛是城市繁华之下的一道道伤疤,充满了压抑、混乱与肮脏的气息。

  就在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拐过一个堆满建筑垃圾的墙角时,走在最前面的梁胖子,突然停住了脚步。

  林岳心中一紧,立刻抬头向前望去。

  只见在他们前方不远处的巷口,昏暗的月光下,赫然蹲着三四个男人的黑影。他们嘴里叼着烟,那一点点明灭的火星,在黑暗中显得格外醒目。从他们那流里流气的坐姿和吞云吐雾的架势来看,分明就是一群无所事事的本地“街溜子”。

  最糟糕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从古墓中那些看不见的“妖魔鬼怪”,到此刻城市里这些活生生的地痞流氓,这种巨大的反差,非但没有让林岳感到轻松,反而让他心中升起一股更大的厌恶和烦躁。

  那几个混混显然也发现了他们。他们看到林岳这群明显是外地口音、并且还抬着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的陌生人,眼中立刻迸发出了如同饿狼般贪婪而又不怀好意的光芒。

  一个染着一头在黑夜里都显得格外扎眼的黄毛、身材瘦削的混混,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他将烟头随手一扔,用脚尖碾灭,然后晃晃悠悠地走到巷子中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他斜着眼睛,用一种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不标准普通话,懒洋洋地开口了:“哎,哥几个,外地来的啊?”

  他的目光在林岳等人狼狈的装束上扫过,最后落在了那副空担架和漂亮的陈晴脸上,嘴角的笑容变得愈发玩味。

  “这么晚了,还急匆匆地抬着个啥啊?是不是从哪淘换了什么好东西啊?别藏着掖着嘛,拿出来给哥几个开开眼呗?”

  林-岳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知道,麻烦来了。他们现在的状态,虚弱、疲惫,还带着一个重伤员,根本经不起任何冲突和纠缠。

  他对身边的梁胖子不动声色地使了一个眼色。

  梁胖子是何等人物,立刻心领神会。他脸上迅速堆起那副走南闯北练就的、充满了江湖气的标准笑脸,快步上前,从兜里掏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递了过去。

  “几位大哥,误会,天大的误会!”梁胖-子的腰微微弯着,姿态放得极低,“这是俺们家老爷子,老毛病犯了,病得不行了。俺们是来这边投奔亲戚的,这不正找路嘛。行个方便,行个方便,改天兄弟请几位大哥喝酒!”

  然而,那个黄毛混混根本不吃这一套,他看都没看梁胖子递过来的烟,只是抬手轻蔑地将其拍掉。他的目光,如同黏腻的毒蛇,肆无忌惮地在陈晴那张因恐惧和愤怒而涨红的俏脸上来回打量,口中发出了令人作呕的淫笑。

  “投奔亲戚?我看这位小妹子就长得挺亲的嘛……不如这样,让这位小妹子留下来,陪哥几个聊聊天,喝喝酒,你们其他人,就可以过去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开关,瞬间点燃了林岳心中那根早已被压抑到极限的引线。

  就在黄毛混-混话音未落,还在为自己这句“风趣”的俏皮话而得意淫笑的瞬间林岳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废话。

  他猛地将背上的孟广义往旁边的墙壁上一靠,让他安稳地倚住,随即整个人的身体重心瞬间压低,双腿发力,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从黑暗中骤然扑出的猎豹,主动地、决绝地、带着一股滔天的杀意,冲向了那个还在淫笑的黄毛。

  退让?解释?

  林岳在这一刻清晰地意识到,对付眼前这种人,任何的退让和软弱,都只会招来他们更得寸进尺的贪婪和施虐。在绝对的恶意面前,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用更直接、更冷酷的暴力,在第一时间,将对方彻底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