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无声的解围-《外滩映水乡》

  醉汉一脚踢翻竹凳,酒瓶在青石板上滚了半圈,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咧着嘴,嗓门像破锣:“老板!再来一壶烧刀子!”

  江晚晚正要伸手拿桂花糕,听见动静,手指顿了一下。她没抬头,只用眼角扫了一眼门口。那人满脸通红,走路歪斜,袖口沾着油渍,一看就是喝多了。

  阿杰从后厨走出来,手里还拿着抹布。他看了醉汉一眼,脚步微停,但没上前。

  醉汉没等回应,自己摇晃着往里走,目光落在江晚晚身上。他忽然笑了一声,声音拉得老长:“哟?这不是天天坐这儿的小美人嘛。”

  他走近几步,一手撑在桌上,俯身下来,酒气扑面:“装什么清高啊?每天都来,是不是等人包养?”

  江晚晚脊背立刻绷直。她放下筷子,双手轻轻搭在膝盖上,抬头直视对方。眼神不闪不避,冷静得像在开一场并购会议。

  “你喝多了。”她说,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晰,“建议你现在就离开。”

  醉汉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手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哎哟还会说话呢?还挺有脾气!”

  他另一只手抬起来,眼看就要往江晚晚肩上搭。

  就在这一瞬,江晚晚指尖已经压紧茶杯边缘,准备起身反击——她在投行三年,见过太多无礼客户,也练出一套不动声色的应对方式:语气压低三分,眼神冷五度,再配合一句“我认识你们领导”,基本能吓退八成骚扰者。

  可她还没开口。

  眼角余光里,柜台后的男人抬起了头。

  罗坤明一直低着头擦紫砂壶,动作没停过。这时却缓缓抬起眼,看向醉汉。

  没有说话。

  没有起身。

  甚至连表情都没变。

  但他那一眼,就像冬天河面突然裂开一道缝,冷气直接钻进骨头里。

  醉汉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撑在桌上的手猛地收回,像是被烫到一样。脸上的红晕迅速褪去,嘴唇开始发白。

  他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

  然后踉跄后退一步,又退一步,转身就往门外冲。酒瓶也不要了,连滚带爬地消失在街角。

  茶馆里安静了几秒。

  一个老头低头喝茶,咕咚一声咽下。另一个翻报纸,哗啦一声,故意把声音弄得很大。

  阿杰走过去,弯腰捡起翻倒的竹凳,放回原位。路过江晚晚桌边时,他脚步微顿,朝她点了下头。

  没事了。

  江晚晚慢慢松开捏着茶杯的手指。她低头看,杯沿上留下两个淡淡的指印。她拿布巾轻轻擦掉,动作很轻。

  刚才那一幕太快了。

  快到她甚至没反应过来是谁解决了问题。

  不是报警,不是吵架,不是动手。

  就一个眼神。

  那个人坐在那儿,什么都没做,可整个屋子的空气都变了。

  她悄悄抬头,看向柜台。

  罗坤明已经在续水了。壶嘴冒着白气,水流进杯子,发出细微的响声。他左手拇指在壶柄上轻轻摩挲了一下,很快移开。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可江晚晚知道,有什么不一样了。

  她不是没见识的人。沪上金融圈,谁背后没点势力?但她从没见过谁能把气势藏得这么深。

  一念之间,让人进退两难。

  她低头看着剩下的半块桂花糕,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这地方看起来普普通通,木桌木椅,茶水便宜,点心不卖只送。可偏偏,谁都惹不得她坐这张桌子。

  前天是穿唐装的老头,今天是醉酒混混。

  她没动,有人替她挡了。

  而且挡得悄无声息。

  她抿了一口茶,温度刚好。窗外河面有乌篷船划过,船尾拖出一条细长的波纹。

  她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敲了两下。

  一下,两下。

  和前几天一样的节奏。

  只是这一次,心里少了点悬空感。

  她忽然想起早上在家织缂丝时,线又断了。这次她没急,慢慢重穿,莲叶的脉络比昨天顺多了。

  现在手里没梭子,只有茶杯。

  但她觉得,节奏还在。

  阿杰经过她身边,低声问:“还要加水吗?”

  她摇头。

  “那留着凉了不好喝。”阿杰说着,拿起暖水壶给她续上。

  热气升起来,模糊了一瞬间视线。

  她看见罗坤明放下紫砂壶,从抽屉里拿出一块软布,开始擦另一只杯子。动作平稳,像是刚才那场冲突从未存在。

  可她记得清楚。

  那个醉汉,是真的怕了。

  不是装的,也不是巧合。

  是他真的不敢再待下去。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肩膀第一次放松下来。

  这地方确实奇怪。

  老板懒散,伙计沉默,客人各聊各的。可偏偏,没人敢在这儿闹事。

  尤其是她坐的这张桌子。

  她低头看着桌面的木纹,忽然想笑。

  该不会……这是什么“保护专区”吧?

  正想着,风铃响了一下。

  她抬头。

  罗坤明站在柜台后,目光掠过她低垂的侧脸,又缓缓移开。

  没有停留。

  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可她就是觉得,那一眼,像是确认了什么。

  她没动,也没抬头。

  只是手指又在桌面敲了两下。

  这次比之前慢一点。

  像是在回应。

  外面雨早就停了。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她的茶杯边上,一圈金黄。

  她没喝完这杯茶。

  也不打算走了。

  阿杰收拾完最后一张桌子,路过她身边时停下。

  “明天蒸豆沙包。”他说,“要不要留一个?”

  她点头。

  “好。”阿杰应了,转身走向后厨。

  她望着窗外,一艘乌篷船正穿过拱桥。船夫撑篙,动作熟练。

  她忽然觉得,这几天过得像做梦。

  从订婚夜逃出来,一路开到江南,住进小院,每天来这家茶馆坐着。

  什么都不做。

  也不用想明天要见谁、签什么协议、应付哪位大佬。

  可偏偏,平静底下藏着看不见的暗流。

  比如现在。

  她看着柜台后的男人,他正在低头泡茶,水汽氤氲,遮住半边脸。

  她不知道他过去经历过什么。

  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躲在这里。

  但她知道一件事。

  这个人,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而她,居然就这样误打误撞,坐进了他的安全区。

  想到这儿,她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下一秒,罗坤明忽然抬头。

  目光再次扫来。

  她赶紧低头喝茶,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热水烫到嘴唇,她咳了一下。

  抬起头时,他已经转回去,继续擦那只永远擦不完的茶具。

  她盯着他的背影,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人要是去参加职场反骚扰培训,绝对能当讲师。

  一个眼神,全场安静。

  比HR发警告邮件管用一百倍。

  正胡思乱想着,阿杰从后厨探出头:“豆沙馅今天多蒸了一笼。”

  她愣了一下。

  “罗老板说,万一有人想吃。”

  她怔住。

  没说是给她留的。

  也没说是给谁。

  但两个人都知道是谁会来。

  她低头看着那半块桂花糕,忽然觉得甜味更浓了。

  窗外,乌篷船已经走远。

  河水静静流淌。

  她把茶杯推到一边,双手轻轻覆在膝上。

  这一次,坐得比任何时候都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