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薄凉人-《天幕:都亡国之君了还有说法?》

  “那一年,我巡视河内水患......”

  画面陡然变得昏黄浑浊。

  哀鸿遍野,饿殍满地。

  泥泞中,刘据一身玄色锦袍早已看不出本色,靴子上全是黄泥。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烂泥里,周围全是伸着枯瘦手臂、只剩一口气的灾民。

  刘据不忍百姓凄楚的目光,撇过头去,声音嘶哑:

  “朝廷的救灾粮还要多久才到?”

  “禀太子,需一旬日。”

  身后官员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腰弯得很低。

  大雨仍在滂沱倾洒着,天地间的声音逐渐模糊。

  刘据回头再次深深的望了一遍摇摇欲坠的百姓们,沉默了许久。

  “开仓,放粮!”

  “可是......”

  “没有可是!孤不能看见大汉的子民被活活饿死!”

  仓门大开。

  陈粮倾泻而下。

  这一日,河内郡的雨还在下,但热粥的香气盖过了尸臭。

  成千上万的百姓捧着破碗,黑压压跪倒在泥水里。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浪潮淹没了刘据。

  “太子殿下仁德!”

  “太子万岁!”

  “万岁!”

  这声音震耳欲聋,穿透了雨幕,穿透了时空。

  「我回京后,父皇当朝斥责了我。」

  殿内陈设依旧显露着皇后的尊格,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清。

  刘据跪坐在榻前,低着头。

  卫子夫手里拿着一把玉梳,并没有看儿子,只是盯着铜镜里那张不再年轻的脸。

  “据儿,你知道什么叫权柄吗?”

  刘据抬头,有些茫然。

  卫子夫放下梳子,转过身。

  她没有发火,语气平淡得让人心慌:

  “未经廷议,私动国库,收买人心。你是想当皇帝了吗?”

  “母亲!”刘据急了,膝行两步,“那些百姓快饿死了!父皇远在甘泉宫,一来一回要半个月,难道孩儿眼睁睁看着大汉子民饿死?”

  “那是你父皇的子民,不是你的。”

  卫子夫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

  刘据僵在原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卫子夫叹了口气,走过来,伸手替他解下发冠,褪去外裳。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

  “你父皇十六岁登基,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那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威严。他最恨的便是旁人分权......哪怕你是太子,哪怕我是皇后。”

  发冠落下,卫子夫的手指冰凉。

  “这种事,以后别做了。善名太盛,会死人的。”

  殿内陷入死寂。

  烛火爆了个灯花,噼啪作响。

  刘据借着昏黄的烛光,第一次认真打量起眼前的母亲。

  记忆里那个长袖善舞、宠冠后宫的卫皇后不见了。

  眼前的妇人,背脊有些佝偻,眼角爬满了细密的纹路,两鬓不知何时已染上了霜雪。

  这偌大的椒房殿,空旷得像座坟墓。

  “娘。”

  刘据忽然换了称呼,声音有些发颤:“若我不是太子,咱们卫家……会怎样?”

  卫子夫的手猛地一抖,玉梳“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两半。

  她没有去捡,也没有说话。

  只是背过身去,肩膀微微耸动。

  屋外的狂风掀开了紧闭的门窗,卷起了皇后鬓角枯燥的发丝。

  天幕的镜头缓缓拉近。

  那张曾经倾国倾城的脸上,两行清泪无声滑落。

  答案,早已写在风里。

  ......

  西汉

  文帝时期

  “你教的儿子!”

  刘恒毫不掩饰胸膛里的怒气,对着刘启劈头盖脸的骂道:

  “我问你,是他那点权力重要?还是大汉的子民重要?”

  “据儿这孩子有错吗?”

  刘启跪在地上低垂着脑袋,抿了抿嘴缄默不语。

  “哎!”

  刘恒叹了一声,目光看向天幕,似是穿透了时空的界限,落在了刘据的身上。

  当他看见这个曾孙不顾泥泞不顾混乱亲至民间,亲至灾区安抚百姓时,他仿佛在刘据的身上看见了数十年前那个在代地的代王。

  那个承诺要带着代地百姓吃上饭的代王。

  其子类祖啊!

  沉默了许久后,刘恒才收回杂乱的思绪,莫名的自语开口,又像是在教给刘启听,“莫让天下人以为我刘家薄情寡义矣!”

  汉景帝时期

  椒房宫的母子对话似乎什么都说了,似乎什么也没说,却把该表达的信息表露完了。

  刘彻惊恐的看着大殿里那个和他极为相似,却两鬓斑白,令人陌生的汉武帝,聪慧的他早就看穿了彼时至尊的所想。

  “那可是他的亲子啊......”

  天幕里的汉帝让刘彻自己都感到了陌生,此时尚还稚嫩的他不理解权力到底有什么魔力,可以把他这么可爱的小猪猪,变成了一副能吓哭六岁小儿的可怖模样。

  刘启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叹道:“为君者,向来如此。”

  “彻儿,可以如此,但不要因为如此就迷失了自己,到最后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

  元狩时期

  尽管这是卫霍最辉煌的时期,可椒房宫里的皇后依然低调不喜露面。

  天幕上的画面一幕幕闪过,椒房殿内却死寂无声。

  卫子夫木然地坐着,宽大袖袍下,那只死死攥着绢帕的手,指节早已泛白。

  她用力咬着下唇,咬到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一声叹息,都没有。

  卫子夫自始至终都有着很清醒的认知:她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

  他想给,她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他不想给,她什么都不是。

  予取予夺,如此而已。

  也曾有过片刻的失神,当他将她从一介歌女捧上后位,她也曾以为,自己是那个最特殊的例外。

  直到,她亲眼看着那个曾被许诺“金屋藏娇”、皇帝青梅竹马的女人,被一道冷冰冰的圣旨,打入长门宫。

  从此,不闻,不问,不理,不睬。

  任其在深宫的孤寂里,自生自灭。

  直到她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那些曾被倚为国之栋梁的大臣,转瞬之间,就从人人敬仰的座上宾,变成了冰冷的刀下魂。

  用之如珍宝,弃之如敝屣。

  她才恍然看透了枕边人到底是怎样的性子——刻在骨子里的薄凉!

  这也让她彻底清醒。

  所以,当一封封来自漠北的捷报传遍长安,当整个大汉都在为卫、霍两家的不世之功欢呼沸腾时,卫子夫感受到的,不是荣耀。

  是慌乱。是无法与人诉说的恐惧。

  是那把悬在头顶的剑,又往下落了一寸。

  生了太子又如何?

  她比谁都清楚,当卫家的权势,那泼天的军功,让龙椅上的那个人感到一丝一毫的不安时……

  她的皇后之位,也就到头了。

  卫子夫收回了眼神,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认真做手上的女工,仿佛天幕后面的故事她早就知道一样。

  ......

  未央宫正殿

  啪嗒一声巨响惊醒了发呆中的众人,紧接着大殿内响起了刘彻发了疯的怒吼声: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