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悍带着三万骑兵，像一股钢铁洪流，一头扎进了北境漫天的风雪里。马蹄踏碎冰碴，溅起混着泥雪的污浊，每个骑士的眉毛、胡须上都挂满了白霜，呵出的气瞬间变成冰雾。
“快！再快一点！”张悍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变形，他不断催促着。他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既是对鞑靼人的，也是对军中那些等着看笑话的老油子的，更多的，是对台上那位年轻大将军决断的几分佩服和……担忧。这命令太冒险了，但他喜欢这种冒险。当兵打仗，瞻前顾后还不如回家抱孩子。
他们抛弃了大部分辎重，只带着武器、少量箭矢和能支撑三天的硬邦邦的干粮。马匹的耐力被压榨到极限，不少战马跑着跑着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骑士只能无奈地看一眼，咬咬牙，爬上同伴的马背，继续前进。掉队的人越来越多，但整个队伍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所有人都红着眼睛，只知道一个方向——北！燕云城！
与此同时，林凡率领的一万步卒和辎重队，也在风雪中艰难跋涉。
“快！都给老子跟上！骑兵兄弟们在前面拼命，我们多耽误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危险！”林凡亲自走在队伍侧翼，声音已经嘶哑，不断给士兵们打着气。他拒绝了乘坐马车，和普通士兵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冰冷的雪地里。
王狗剩和哑巴带着亲卫队紧紧跟在他身边，雷豹则在前方协调开路。徐渭文弱，坐在一辆铺了厚毡的马车里，脸色苍白，但也坚持着没有掉队。
步卒的行军速度远远比不上骑兵，沉重的攻城弩、粮车在湿滑的道路上更是举步维艰。不时有车辆陷入泥坑，需要几十号人连推带拉才能弄出来。士兵们体力消耗极大，怨言开始像瘟疫一样在队伍里悄悄蔓延。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骑兵吃肉，咱们跟在后面吃土！”
“这么冷的天，路这么难走，等咱们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听说新来的大将军就是个愣头青，瞎指挥，这不是让咱们去送死吗？”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到了林凡耳朵里。他没有发火，只是沉默地走着，偶尔停下来，帮士兵们一起推一把陷住的车，或者把自己的水囊递给看起来快要虚脱的士兵。
“兄弟，再坚持坚持。”他拍着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那士兵冻得嘴唇发紫，看到是大将军，吓得一哆嗦。
“看见前面那座山了吗？翻过去，离燕云城就近了一大步！”林凡指着远处朦胧的山影，“想想燕云城里盼着咱们的兄弟，想想你们家里的爹娘婆姨！咱们早到一刻，就能多救下多少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那年轻士兵看着大将军和自己一样满是泥泞的裤腿和冻得通红的手，心里的怨气莫名消散了不少，用力点了点头。
林凡就是用这种最笨拙，却也最直接的方式，一点点凝聚着这支疲惫之师的士气。他知道，光靠杀威棒镇不住这些老兵油子，得让他们从心里愿意跟你走。
晚上扎营时，风雪更大了。林凡照例巡视完营寨，回到自己的中军帐，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脚上磨出了水泡，一碰就钻心地疼。
徐渭端着一碗热姜汤进来，看到他正龇牙咧嘴地挑水泡，叹了口气：“将军，何苦如此？你是一军主帅……”
“主帅个屁！”林凡头也不抬，熟练地用针挑破水泡，疼得倒吸凉气，“老子要不跟着他们一起遭这份罪，凭什么让他们给老子卖命？就凭怀里这虎符和天子剑？那玩意儿吓唬人可以，收买人心不行。”
徐渭默然，将姜汤递过去。他发现，这位看似粗豪的林将军，内里有着常人不及的坚韧和通透。
“骑兵那边……有消息吗？”林凡灌下一大口热辣辣的姜汤，感觉身体暖和了些。
“还没有。风雪太大，信鸽难以飞行，斥候往来也需要时间。”徐渭摇头，“不过算算行程，如果顺利，张将军他们……应该快接近燕云城范围了。”
林凡看着帐外呼啸的风雪，眉头紧锁：“我现在就怕张悍他们跑到了，却成了强弩之末，正好被以逸待劳的鞑靼人包了饺子……”
就在林凡忧心忡忡之际，远在数百里外，张悍率领的骑兵，终于在这天深夜，顶着能冻死人的寒风，抵达了燕云城以南五十里的一处隐蔽山谷。
真是人困马乏，一点不夸张。三万骑兵，能够紧随大队到达的，只剩下两万五千左右，掉队、非战斗减员接近五千人。剩下的也都到了极限，很多人几乎是抱着马脖子才没掉下来，一下马就直接瘫倒在雪地里，连生火取暖的力气都没有。
张悍自己也快虚脱了，但他强撑着，立刻派出最精锐的夜不收（侦察兵），趁着夜色和风雪的掩护，向燕云城方向摸去，务必查明敌我态势。
后半夜，派出的夜不收带回来一个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又心头一紧的消息。
燕云城还在，城头上依然飘扬着大燕的旗帜。但情况岌岌可危，城南和城西的外廓已被鞑靼攻占，主城城墙多处破损，鞑靼人似乎正在调集兵力，准备发动最后的总攻。
而鞑靼大营的主力，主要集中在城西和城北，连绵十数里。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有一支大燕援军在这种鬼天气里，以如此疯狂的速度赶到，防备相对松懈，只在几个关键路口设置了警戒哨卡。
“好！天助我也！”张悍听到消息，疲惫一扫而空，眼睛亮得吓人，“狗鞑子没想到咱们来得这么快，这是我们的机会。”
他立刻召集还能动弹的主要将领。
“弟兄们，都听到了，燕云城的兄弟们还在撑着，就等咱们这一下了。”张悍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沙哑，“咱们是累，是乏，但鞑子也攻了这么多天城，他也不是铁打的，咱们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怎么打？您下令吧！”手下将领们也都被这消息刺激得兴奋起来。
张悍趴在地上，就着微弱的火光，用刀尖在雪地上划拉着简易的地图：“我们不能硬冲鞑靼主营，那是找死。咱们人困马乏，冲进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他指着燕云城南面：“这里！鞑子占了外廓，兵力相对分散，而且这里靠近他们的粮草囤积点之一。咱们就集中所有力量，像一把锥子，给老子狠狠捅进去。”
“目标有三个：一，击溃城南外围的鞑子，打通和燕云城联系的通道。二，尽可能烧掉他们的粮草。三，制造足够大的动静，让城里的守军知道援兵到了，提振他们的士气。”
“记住！咱们是疲兵，不能恋战！一击即走，冲乱他们的阵脚就行！放完火，搅乱他们之后，立刻向东南方向的山谷撤退，那里易守难攻，等待步卒主力汇合。”
众将听得连连点头，这张悍看着粗豪，战术安排却清晰果断，直指要害。
“都去准备！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个时辰，把最后一点干粮吃了，检查武器马匹。天亮之前，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张悍低吼道。
“遵令！”
一个时辰后，凌晨，正是一天中最黑暗，也是最寒冷，人最困顿的时候。
两万五千大燕骑兵，如同暗夜中苏醒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集结在山谷出口。没有人说话，只有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汽。每个骑士都默默检查着自己的马刀、长矛，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和热血凝聚起来。
张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肺叶的刺痛，他举起手中的长刀，指向燕云城的方向，没有多余的废话，只从喉咙里迸出一个字：
“杀——！”
“杀！！！”
压抑已久的怒吼猛然爆发，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破了雪夜的寂静。
两万五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出山谷，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毫无准备的鞑靼城南外围阵地，发起了亡命的冲锋。
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敲碎了黎明前的黑暗，也敲响了鞑靼人的丧钟。
此刻，远在后方艰难行军的林凡，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勒住马，望向北方漆黑的天际。
风雪依旧，但他仿佛听到了那来自远方的、微弱的喊杀声。
他攥紧了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张悍……看你的了！”
燕云城的命运，北境的命运，乃至他林凡的命运，都在这个风雪交加的黎明，系于这孤注一掷的冲锋之上。
张悍那一声“杀”吼出来，嗓子眼都带着血腥味儿。
两万五千骑兵，像一群饿疯了的狼，红着眼就冲出了山谷。马蹄子把地上的冻雪刨得四处飞溅，那动静，跟打雷似的，把天地间那点风雪声都给盖过去了。
鞑靼人在城南外围的营地，这会儿还静悄悄的。这帮孙子连着攻城攻了这么多天，也累得够呛，加上这鬼天气，谁也没想到大燕的援兵能他娘的从天而降。哨塔上那几个放哨的鞑子，正抱着弓弩打盹儿呢，就被这山呼海啸般的马蹄声给吓醒了，还没等看清底下是人是鬼，就被冲在最前面的大燕骑兵用弩箭射成了刺猬。
“敌袭——！敌袭——！”
凄厉的嚎叫声终于响了起来，但已经晚了。
大燕骑兵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冻油里，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撕开了鞑靼人外围简陋的营寨栅栏。骑士们挥舞着马刀长枪，见人就砍，见帐篷就挑，见堆着的东西就点火。
“放火！烧了狗鞑子的粮草！”张悍一马当先，长刀劈翻一个刚从帐篷里钻出来、连皮甲都没穿好的鞑靼百夫长，声嘶力竭地大吼。
火箭像蝗虫一样射向那些疑似囤放粮草和辎重的帐篷、草垛。干燥的草料和木头遇火即燃，再加上风助火势，顷刻间，鞑靼城南大营就陷入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直冲黎明前黑暗的天空。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敌人？”
“是夏贼，是夏贼的援兵！”
“快上马！迎敌！”
鞑靼营地彻底乱了套。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慌慌张张地寻找武器，军官们声嘶力竭地试图组织抵抗，但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在自家营地里横冲直撞的大燕骑兵，建制完全被打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
很多鞑靼人甚至没弄明白敌人从哪儿来，有多少人，就在混乱中被砍倒，或者被受惊的战马踩踏而死。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张悍带着亲卫，专门往人多、抵抗激烈的地方冲。他浑身浴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刀都砍卷了刃，随手又从地上捡起一把鞑靼人的弯刀继续劈砍。他牢记着林凡“一击即走，不可恋战”的吩咐，一边冲杀，一边不断吹响号角，约束部下向预定方向突击、放火，绝不纠缠。
这支大燕骑兵虽然疲惫到了极点，但憋了一路的恶气和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像一股毁灭性的旋风，在鞑靼营地里犁庭扫穴，将混乱和死亡播撒到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燕云城头。
守将赵老将军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花白的胡须上结满了冰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他看着城外连绵的鞑靼营火，听着风中传来的隐约攻城器械的“嘎吱”声，心已经沉到了谷底。箭矢快用完了，滚木擂石也所剩无几，能动的士兵不到五千人，个个带伤，城池陷落，恐怕就在今天了。
“将士们……”他声音沙哑，准备做最后的动员，哪怕是用牙咬，也要崩掉鞑靼人几颗门牙。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将军！火！南边！鞑子大营起火了！还有喊杀声！”
赵老将军浑身一震，猛地扑到女墙边，极力向南望去。
只见遥远的鞑靼营地南端，火光冲天，浓烟蔽空。虽然风雪阻碍了视线，但那冲天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绝非攻城能发出的巨大喧嚣声，清晰可辨。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援军到了！”老将军瞬间老泪纵横，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臂，嘶声大吼，“弟兄们！朝廷没有忘记我们！援兵来了！杀出去！接应我们的兄弟！”
原本已经绝望等死的守军，看到南方的火光，听到老将军的呼喊，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早已枯竭的体力里竟然又生出了一丝力气。
“援军来了！”
“杀鞑子！接应兄弟！”
城门洞开，吊桥放下！以赵老将军为首，所有还能动弹的守军，包括很多轻伤员，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出城门，向着陷入混乱的城南鞑靼营地发起了反冲锋。
这一下，鞑靼人彻底腹背受敌，乱上加乱。
另一边，张悍感觉手臂越来越沉，呼吸像拉风箱一样困难。他知道，体力的极限快到了。骑兵的冲锋势头已经开始减弱，不少战马口吐白沫栽倒在地，骑士陷入步兵的围殴。
“吹号！交替掩护！向东南方向撤退！”张悍果断下令。
撤退的号角声响起。大燕骑兵开始有秩序地脱离接触，互相掩护着，向预定的山谷方向且战且退。
鞑靼人一开始被打懵了，这会儿终于有高级将领反应过来，试图组织兵力围堵。
“拦住他们！别让这群夏贼跑了！”
一支数千人的鞑靼骑兵从混乱中挣脱出来，在一个千夫长的率领下，死死咬住了张悍他们的尾巴。
“他娘的，阴魂不散！”张悍骂了一句，回头看了看紧追不舍的鞑靼骑兵，又看了看身边同样疲惫不堪的部下，心一横，“亲卫队！跟老子断后！其他人，快撤！”
他带着最精锐的几百亲卫，调转马头，迎着追兵就冲了过去。
这是搏命的打法，用自己这最后一点力气，为大队人马撤退争取时间。
“将军！”部下惊呼。
“执行命令！快走！”张悍头也不回，血红着眼睛，撞入了追兵的阵型！
双方骑兵狠狠对撞在一起，人仰马翻，瞬间就倒下了一片。张悍状若疯虎，手中卷刃的弯刀左劈右砍，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但他死死扼守在路口，一步不退。
就在这危急关头，侧翼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恐怖的破空声。
“咻——咻——咻——！”
数十根如同长矛般的巨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长鞭，狠狠抽进了鞑靼追兵的侧翼。
是攻城弩，大燕步卒专用的重型攻城弩。
鞑靼骑兵的阵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远程打击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人马俱碎，惨叫声响成一片。
张悍愕然回头，只见风雪弥漫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旗帜和如同移动森林般的长枪，一面巨大的“林”字帅旗，在风雪中猎猎招展。
步卒，是大将军率领的步卒主力，他们竟然在这关键时刻赶到了。
“大将军……来了！”一个亲卫带着哭腔喊道。
张悍看着那面越来越近的帅旗，看着那些虽然满身泥泞、步履蹒跚，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的步卒同袍，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猛地一抹脸上的血污，用尽最后力气举起弯刀：
“弟兄们！大将军来了！跟老子杀回去！接应大将军！”
原本正在撤退的骑兵们看到步卒主力抵达，士气大振，纷纷调转马头，跟着张悍，如同回流的潮水，再次向着被打懵的鞑靼追兵发起了反击！
林凡骑在马上，看着前方惨烈而混乱的战场，看着在敌群中死战不退的张悍，看着从燕云城里冲出来的守军，胸中一股热血直冲顶门。
他“锵啷”一声拔出天子剑，剑指前方混乱的鞑靼大营，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了他作为征北大将军的第一道战场命令：
“全军——！”
“进攻——！！”
“碾碎他们——！！！”
“快！再快一点！”张悍的声音在风中有些变形，他不断催促着。他心里也憋着一股火，既是对鞑靼人的，也是对军中那些等着看笑话的老油子的，更多的，是对台上那位年轻大将军决断的几分佩服和……担忧。这命令太冒险了，但他喜欢这种冒险。当兵打仗，瞻前顾后还不如回家抱孩子。
他们抛弃了大部分辎重，只带着武器、少量箭矢和能支撑三天的硬邦邦的干粮。马匹的耐力被压榨到极限，不少战马跑着跑着就口吐白沫倒地不起，骑士只能无奈地看一眼，咬咬牙，爬上同伴的马背，继续前进。掉队的人越来越多，但整个队伍的速度却没有慢下来，所有人都红着眼睛，只知道一个方向——北！燕云城！
与此同时，林凡率领的一万步卒和辎重队，也在风雪中艰难跋涉。
“快！都给老子跟上！骑兵兄弟们在前面拼命，我们多耽误一刻，他们就多一分危险！”林凡亲自走在队伍侧翼，声音已经嘶哑，不断给士兵们打着气。他拒绝了乘坐马车，和普通士兵一样，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冰冷的雪地里。
王狗剩和哑巴带着亲卫队紧紧跟在他身边，雷豹则在前方协调开路。徐渭文弱，坐在一辆铺了厚毡的马车里，脸色苍白，但也坚持着没有掉队。
步卒的行军速度远远比不上骑兵，沉重的攻城弩、粮车在湿滑的道路上更是举步维艰。不时有车辆陷入泥坑，需要几十号人连推带拉才能弄出来。士兵们体力消耗极大，怨言开始像瘟疫一样在队伍里悄悄蔓延。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骑兵吃肉，咱们跟在后面吃土！”
“这么冷的天，路这么难走，等咱们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听说新来的大将军就是个愣头青，瞎指挥，这不是让咱们去送死吗？”
这些话，或多或少传到了林凡耳朵里。他没有发火，只是沉默地走着，偶尔停下来，帮士兵们一起推一把陷住的车，或者把自己的水囊递给看起来快要虚脱的士兵。
“兄弟，再坚持坚持。”他拍着一个年轻士兵的肩膀，那士兵冻得嘴唇发紫，看到是大将军，吓得一哆嗦。
“看见前面那座山了吗？翻过去，离燕云城就近了一大步！”林凡指着远处朦胧的山影，“想想燕云城里盼着咱们的兄弟，想想你们家里的爹娘婆姨！咱们早到一刻，就能多救下多少人？”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感染力。那年轻士兵看着大将军和自己一样满是泥泞的裤腿和冻得通红的手，心里的怨气莫名消散了不少，用力点了点头。
林凡就是用这种最笨拙，却也最直接的方式，一点点凝聚着这支疲惫之师的士气。他知道，光靠杀威棒镇不住这些老兵油子，得让他们从心里愿意跟你走。
晚上扎营时，风雪更大了。林凡照例巡视完营寨，回到自己的中军帐，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脚上磨出了水泡，一碰就钻心地疼。
徐渭端着一碗热姜汤进来，看到他正龇牙咧嘴地挑水泡，叹了口气：“将军，何苦如此？你是一军主帅……”
“主帅个屁！”林凡头也不抬，熟练地用针挑破水泡，疼得倒吸凉气，“老子要不跟着他们一起遭这份罪，凭什么让他们给老子卖命？就凭怀里这虎符和天子剑？那玩意儿吓唬人可以，收买人心不行。”
徐渭默然，将姜汤递过去。他发现，这位看似粗豪的林将军，内里有着常人不及的坚韧和通透。
“骑兵那边……有消息吗？”林凡灌下一大口热辣辣的姜汤，感觉身体暖和了些。
“还没有。风雪太大，信鸽难以飞行，斥候往来也需要时间。”徐渭摇头，“不过算算行程，如果顺利，张将军他们……应该快接近燕云城范围了。”
林凡看着帐外呼啸的风雪，眉头紧锁：“我现在就怕张悍他们跑到了，却成了强弩之末，正好被以逸待劳的鞑靼人包了饺子……”
就在林凡忧心忡忡之际，远在数百里外，张悍率领的骑兵，终于在这天深夜，顶着能冻死人的寒风，抵达了燕云城以南五十里的一处隐蔽山谷。
真是人困马乏，一点不夸张。三万骑兵，能够紧随大队到达的，只剩下两万五千左右，掉队、非战斗减员接近五千人。剩下的也都到了极限，很多人几乎是抱着马脖子才没掉下来，一下马就直接瘫倒在雪地里，连生火取暖的力气都没有。
张悍自己也快虚脱了，但他强撑着，立刻派出最精锐的夜不收（侦察兵），趁着夜色和风雪的掩护，向燕云城方向摸去，务必查明敌我态势。
后半夜，派出的夜不收带回来一个让所有人精神一振，又心头一紧的消息。
燕云城还在，城头上依然飘扬着大燕的旗帜。但情况岌岌可危，城南和城西的外廓已被鞑靼攻占，主城城墙多处破损，鞑靼人似乎正在调集兵力，准备发动最后的总攻。
而鞑靼大营的主力，主要集中在城西和城北，连绵十数里。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有一支大燕援军在这种鬼天气里，以如此疯狂的速度赶到，防备相对松懈，只在几个关键路口设置了警戒哨卡。
“好！天助我也！”张悍听到消息，疲惫一扫而空，眼睛亮得吓人，“狗鞑子没想到咱们来得这么快，这是我们的机会。”
他立刻召集还能动弹的主要将领。
“弟兄们，都听到了，燕云城的兄弟们还在撑着，就等咱们这一下了。”张悍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疲惫而沙哑，“咱们是累，是乏，但鞑子也攻了这么多天城，他也不是铁打的，咱们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将军，怎么打？您下令吧！”手下将领们也都被这消息刺激得兴奋起来。
张悍趴在地上，就着微弱的火光，用刀尖在雪地上划拉着简易的地图：“我们不能硬冲鞑靼主营，那是找死。咱们人困马乏，冲进去就是肉包子打狗。”
他指着燕云城南面：“这里！鞑子占了外廓，兵力相对分散，而且这里靠近他们的粮草囤积点之一。咱们就集中所有力量，像一把锥子，给老子狠狠捅进去。”
“目标有三个：一，击溃城南外围的鞑子，打通和燕云城联系的通道。二，尽可能烧掉他们的粮草。三，制造足够大的动静，让城里的守军知道援兵到了，提振他们的士气。”
“记住！咱们是疲兵，不能恋战！一击即走，冲乱他们的阵脚就行！放完火，搅乱他们之后，立刻向东南方向的山谷撤退，那里易守难攻，等待步卒主力汇合。”
众将听得连连点头，这张悍看着粗豪，战术安排却清晰果断，直指要害。
“都去准备！让弟兄们抓紧时间休息一个时辰，把最后一点干粮吃了，检查武器马匹。天亮之前，就是我们动手的时候。”张悍低吼道。
“遵令！”
一个时辰后，凌晨，正是一天中最黑暗，也是最寒冷，人最困顿的时候。
两万五千大燕骑兵，如同暗夜中苏醒的幽灵，悄无声息地集结在山谷出口。没有人说话，只有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汽。每个骑士都默默检查着自己的马刀、长矛，将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和热血凝聚起来。
张悍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感受着肺叶的刺痛，他举起手中的长刀，指向燕云城的方向，没有多余的废话，只从喉咙里迸出一个字：
“杀——！”
“杀！！！”
压抑已久的怒吼猛然爆发，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破了雪夜的寂静。
两万五千铁骑，如同决堤的洪流，冲出山谷，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毫无准备的鞑靼城南外围阵地，发起了亡命的冲锋。
马蹄声如同密集的战鼓，敲碎了黎明前的黑暗，也敲响了鞑靼人的丧钟。
此刻，远在后方艰难行军的林凡，似乎心有所感，猛地勒住马，望向北方漆黑的天际。
风雪依旧，但他仿佛听到了那来自远方的、微弱的喊杀声。
他攥紧了缰绳，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张悍……看你的了！”
燕云城的命运，北境的命运，乃至他林凡的命运，都在这个风雪交加的黎明，系于这孤注一掷的冲锋之上。
张悍那一声“杀”吼出来，嗓子眼都带着血腥味儿。
两万五千骑兵，像一群饿疯了的狼，红着眼就冲出了山谷。马蹄子把地上的冻雪刨得四处飞溅，那动静，跟打雷似的，把天地间那点风雪声都给盖过去了。
鞑靼人在城南外围的营地，这会儿还静悄悄的。这帮孙子连着攻城攻了这么多天，也累得够呛，加上这鬼天气，谁也没想到大燕的援兵能他娘的从天而降。哨塔上那几个放哨的鞑子，正抱着弓弩打盹儿呢，就被这山呼海啸般的马蹄声给吓醒了，还没等看清底下是人是鬼，就被冲在最前面的大燕骑兵用弩箭射成了刺猬。
“敌袭——！敌袭——！”
凄厉的嚎叫声终于响了起来，但已经晚了。
大燕骑兵如同烧红的铁钎捅进冻油里，几乎没费什么劲儿就撕开了鞑靼人外围简陋的营寨栅栏。骑士们挥舞着马刀长枪，见人就砍，见帐篷就挑，见堆着的东西就点火。
“放火！烧了狗鞑子的粮草！”张悍一马当先，长刀劈翻一个刚从帐篷里钻出来、连皮甲都没穿好的鞑靼百夫长，声嘶力竭地大吼。
火箭像蝗虫一样射向那些疑似囤放粮草和辎重的帐篷、草垛。干燥的草料和木头遇火即燃，再加上风助火势，顷刻间，鞑靼城南大营就陷入了一片火海。浓烟滚滚，直冲黎明前黑暗的天空。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敌人？”
“是夏贼，是夏贼的援兵！”
“快上马！迎敌！”
鞑靼营地彻底乱了套。从睡梦中惊醒的士兵慌慌张张地寻找武器，军官们声嘶力竭地试图组织抵抗，但到处都是火光，到处都是在自家营地里横冲直撞的大燕骑兵，建制完全被打乱，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防御。
很多鞑靼人甚至没弄明白敌人从哪儿来，有多少人，就在混乱中被砍倒，或者被受惊的战马踩踏而死。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
张悍带着亲卫，专门往人多、抵抗激烈的地方冲。他浑身浴血，也不知道是敌人的还是自己的，刀都砍卷了刃，随手又从地上捡起一把鞑靼人的弯刀继续劈砍。他牢记着林凡“一击即走，不可恋战”的吩咐，一边冲杀，一边不断吹响号角，约束部下向预定方向突击、放火，绝不纠缠。
这支大燕骑兵虽然疲惫到了极点，但憋了一路的恶气和求生的本能，让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他们像一股毁灭性的旋风，在鞑靼营地里犁庭扫穴，将混乱和死亡播撒到每一个角落。
与此同时，燕云城头。
守将赵老将军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花白的胡须上结满了冰碴，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他看着城外连绵的鞑靼营火，听着风中传来的隐约攻城器械的“嘎吱”声，心已经沉到了谷底。箭矢快用完了，滚木擂石也所剩无几，能动的士兵不到五千人，个个带伤，城池陷落，恐怕就在今天了。
“将士们……”他声音沙哑，准备做最后的动员，哪怕是用牙咬，也要崩掉鞑靼人几颗门牙。
就在这时，一名亲兵连滚带爬地冲上城头，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将军！火！南边！鞑子大营起火了！还有喊杀声！”
赵老将军浑身一震，猛地扑到女墙边，极力向南望去。
只见遥远的鞑靼营地南端，火光冲天，浓烟蔽空。虽然风雪阻碍了视线，但那冲天的火光和隐隐传来的、绝非攻城能发出的巨大喧嚣声，清晰可辨。
“援军！是我们的援军！援军到了！”老将军瞬间老泪纵横，用尽全身力气挥舞着手臂，嘶声大吼，“弟兄们！朝廷没有忘记我们！援兵来了！杀出去！接应我们的兄弟！”
原本已经绝望等死的守军，看到南方的火光，听到老将军的呼喊，如同被打了一剂强心针，早已枯竭的体力里竟然又生出了一丝力气。
“援军来了！”
“杀鞑子！接应兄弟！”
城门洞开，吊桥放下！以赵老将军为首，所有还能动弹的守军，包括很多轻伤员，如同决堤的洪水，涌出城门，向着陷入混乱的城南鞑靼营地发起了反冲锋。
这一下，鞑靼人彻底腹背受敌，乱上加乱。
另一边，张悍感觉手臂越来越沉，呼吸像拉风箱一样困难。他知道，体力的极限快到了。骑兵的冲锋势头已经开始减弱，不少战马口吐白沫栽倒在地，骑士陷入步兵的围殴。
“吹号！交替掩护！向东南方向撤退！”张悍果断下令。
撤退的号角声响起。大燕骑兵开始有秩序地脱离接触，互相掩护着，向预定的山谷方向且战且退。
鞑靼人一开始被打懵了，这会儿终于有高级将领反应过来，试图组织兵力围堵。
“拦住他们！别让这群夏贼跑了！”
一支数千人的鞑靼骑兵从混乱中挣脱出来，在一个千夫长的率领下，死死咬住了张悍他们的尾巴。
“他娘的，阴魂不散！”张悍骂了一句，回头看了看紧追不舍的鞑靼骑兵，又看了看身边同样疲惫不堪的部下，心一横，“亲卫队！跟老子断后！其他人，快撤！”
他带着最精锐的几百亲卫，调转马头，迎着追兵就冲了过去。
这是搏命的打法，用自己这最后一点力气，为大队人马撤退争取时间。
“将军！”部下惊呼。
“执行命令！快走！”张悍头也不回，血红着眼睛，撞入了追兵的阵型！
双方骑兵狠狠对撞在一起，人仰马翻，瞬间就倒下了一片。张悍状若疯虎，手中卷刃的弯刀左劈右砍，身上又添了几道伤口，但他死死扼守在路口，一步不退。
就在这危急关头，侧翼突然传来一阵沉闷而恐怖的破空声。
“咻——咻——咻——！”
数十根如同长矛般的巨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长鞭，狠狠抽进了鞑靼追兵的侧翼。
是攻城弩，大燕步卒专用的重型攻城弩。
鞑靼骑兵的阵型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远程打击撕开了一个大口子，人马俱碎，惨叫声响成一片。
张悍愕然回头，只见风雪弥漫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旗帜和如同移动森林般的长枪，一面巨大的“林”字帅旗，在风雪中猎猎招展。
步卒，是大将军率领的步卒主力，他们竟然在这关键时刻赶到了。
“大将军……来了！”一个亲卫带着哭腔喊道。
张悍看着那面越来越近的帅旗，看着那些虽然满身泥泞、步履蹒跚，但眼神却异常坚定的步卒同袍，鼻子一酸，差点掉下泪来。他猛地一抹脸上的血污，用尽最后力气举起弯刀：
“弟兄们！大将军来了！跟老子杀回去！接应大将军！”
原本正在撤退的骑兵们看到步卒主力抵达，士气大振，纷纷调转马头，跟着张悍，如同回流的潮水，再次向着被打懵的鞑靼追兵发起了反击！
林凡骑在马上，看着前方惨烈而混乱的战场，看着在敌群中死战不退的张悍，看着从燕云城里冲出来的守军，胸中一股热血直冲顶门。
他“锵啷”一声拔出天子剑，剑指前方混乱的鞑靼大营，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发出了他作为征北大将军的第一道战场命令：
“全军——！”
“进攻——！！”
“碾碎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