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一局定人心(一)-《民国第一演技派,今天也在装圣人》

  一九四零年的申城,是一座漂浮在战火与绝望中的孤岛。

  租界之外,山河破碎,烽烟四起;

  租界之内,畸形的繁华如同濒死之人脸上涂抹的胭脂,掩盖不住内里的腐朽与惊惶。

  沈家公馆里,沈筠正靠在躺椅上看账本,膝盖盖着薄毯。

  六岁那年中的奇毒,让他四肢常年冰凉,需要定期服用云寄月调制的汤药,才能勉强维持着这具身体不至于彻底垮掉。

  “大少爷,”老管家忠伯垂手立在躺椅旁,眉毛拧成了一个结,“我们运往江北的那批西药……在吴沦口,又被扣下了。”

  沈筠的目光没有动,只是指尖在毯子上轻轻叩击了一下。

  忠伯继续汇报,语气愈发沉重:“这次是‘江海帮’的人出面。他们放出话来,说我们沈家近来行事‘不守规矩’,坏了水道上的平衡。”

  “要我们……加收五成的‘过路费’,否则……”

  “否则怎样?”沈筠开口问道。

  福伯喉头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否则就……沉江。押运的伙计,恐怕也……凶多吉少。”

  这批药品,并非普通的商业货物。

  它们是沈筠通过几条极其隐秘的渠道,好不容易才筹集到的前线急需物资——主要是奎宁和磺胺。

  在缺医少药的战区,这些药品就是无数伤兵和难民活下去的希望。

  如今被扣,不仅仅是钱财的损失,更是掐断了通往希望的一根脆弱脉络。

  “砰!”

  书房门被猛地推开。沈聿冲进来,拳头攥得发白:

  “哥!江海帮那群地痞竟敢动我们的货!给我几个人,今晚就去端了他们的老窝!”

  “胡闹。”沈筠转头看他:“江海帮,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一颗棋子,一把别人手里的刀。而真正的问题在于,”

  他目光微转,落在书房角落那个一直沉默伫立的身影上,“是谁,在背后握着这把刀?”

  站在角落的,是陈鹤年。他比沈聿年长几个月,穿着合体的灰色长衫,面容精干,眼神沉稳。

  见沈筠问来,陈鹤年上前一步,微微躬身:“沈大少爷,依我看,指使江海帮的,是那位‘亲善商会’的张会长可能性更大。”

  “沈家近来在纺织和粮食生意上,几次‘无意中’截断了他的财路,他这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

  “既卡住了沈家的救命物资,给了沈家一个下马威,又能借此向他的樱花国主子表忠心,彰显他的‘能耐’。”

  局势很清楚,也愈发凶险。

  硬碰硬?

  沈家固然有些护卫力量,但去冲击盘踞水道多年的地头蛇,胜负难料。

  且一旦动静闹大,势必会暴露这批药品的秘密渠道,引来更凶狠、更无孔不入的樱花国宪兵队。

  届时,损失的将不仅仅是这批药,更是整个秘密运输网络和无数相关人员的性命。

  妥协交钱?

  且不说这笔“过路费”无异于天文数字,沈家财力雄厚,未必不能承受……

  但此举等于向恶势力低头,助长了对方气焰,日后必将被其视为肥肉,予取予求,后患无穷。

  这似乎是一个进退维谷、无解的死局。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沈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却想不出办法。

  忠伯一脸愁容,陈鹤年也眉头紧锁。

  唯有沈筠,他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芭蕉叶上滚落的最后一滴雨水,苍白的面容上,竟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意。

  “阿聿,”沈筠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记住,有时候破局,不一定非要自己动手。借力打力,往往能收到奇效。”

  沈聿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兄长。

  不自己动手?借谁的力?怎么借?

  沈筠没有看他,而是对忠伯吩咐道:“忠伯,去,以我的名义,精心准备三份请柬。”

  “一份送租界工部局的史密斯先生,一份送红十字会的马修医生,还有一份,送《字林西报》的安德森主编。”

  他顿了顿,继续道,“就说我偶得了一些狮峰龙井,堪称极品,不敢独享,特邀他们明日午后过府,品茗清谈。”

  品茗?清谈?沈聿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

  药品危在旦夕,伙计生死未卜……

  大哥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请洋人喝茶?

  他几乎要怀疑大哥是不是病糊涂了。

  连一向沉稳的陈鹤年,眼中也掠过一丝不解。

  沈筠没有解释,仿佛这只是件无足轻重的小事。他转而看向陈鹤年,招了招手。

  陈鹤年会意,附耳过去。沈筠在他耳边低语了许久,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

  陈鹤年听着,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诧异,逐渐转变为震惊,继而变成了敬佩。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陈鹤年郑重地点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身离去,执行沈筠的指令。

  第二天午后,雨后天晴。

  阳光透过薄云,给沈家雅致的花厅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厅内,紫砂壶中沏出的狮峰龙井香气氤氲,沁人心脾。

  史密斯先生、马修医生和安德森主编如约而至。

  史密斯先生是典型的大不列颠国绅士,矜持而注重礼仪;

  马修医生则带着医者的仁厚与热忱;

  安德森主编眼神锐利,有着新闻人特有的探究欲。

  沈筠坐在轮椅上,由福伯推着亲自接待。他虽不能久站,但言谈举止,从容得体。

  他并不急于切入正题,而是与史密斯谈论莎士比亚戏剧的精妙,与马修探讨西洋医学与中医的异同,与安德森交流对欧洲最新局势的看法。

  他学识之渊博,见解之独到,谈吐之风趣,很快便消弭了最初的陌生感,让三位客人如沐春风,相谈甚欢。

  茶过三巡,气氛融洽。沈筠忽然叹了口气。

  热心肠的马修医生最先察觉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亲爱的沈,你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是身体不适吗?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啊?”

  史密斯和安德森也投来询问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