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收徒(上)-《吾妻观音奴》

  徐景曜再次回到城南农庄时,已经是两天后了。

  他刚一踏进那个被圈起来的隔离小院,便敏锐地察觉到,气氛,不一样了。

  没有了前几日的恐慌和不安,那群接种了牛痘后发热的佃户,此刻竟都已能下地行走。

  他们虽然看起来依旧虚弱,但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公子爷!您来了!”

  那个张木头一见徐景曜,便挣扎着要下跪,被江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样了?”徐景曜关切地问道。

  “退了!烧都退了!”张木头的脸上,洋溢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就是胳膊上……您看……”

  他撩起袖子。

  徐景曜和江宠凑过去一看,只见那原先红肿的伤口处,那个清澈的水泡,已经开始干瘪、结痂。

  成了!

  徐景曜的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没有溃烂,没有全身扩散。

  这证明,他那套高温消毒的法子,和他那点半吊子的病毒学理论,成了!

  他转过头,却发现,院子的另一头,那个本该在金陵城诚意伯府里颐养天年的刘伯温,此刻,正蹲在一间茅屋的门口。

  他手里,拿的,赫然是江宠那本鬼画符账本。

  “……张木头,五日,痂成。李石头,三日,热,四日,泡起,五日,热退……”

  老头子正对着账本,口中念念有词,还不时用随身携带的炭笔,在上面做着批注。

  那副专注而又凝重的神情,像极了一个正在攻克世纪难题的老学究。

  “老先生?”徐景曜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嘘——”刘伯温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吵!老夫正看到关键处!”

  他指着账本,头也不抬地问江宠:“这个王五,为何第四日才起水泡?他与张三,可有何不同?饮食?还是体格?”

  江宠看了一眼徐景曜,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王五体格偏胖,平日里……爱喝两口。”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刘伯温抚着胡须,陷入了沉思,“酒,或能乱其气。故,发作稍迟……”

  徐景曜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少,一个问得认真,一个答得仔细,俨然一幅师徒的模样,心中,是又好笑又佩服。

  他原以为,刘伯温这种“神棍”,只会对“天机”、“命格”感兴趣。

  可他忘了,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神棍”,往往也是这个时代最顶尖的“科学家”。

  他们对一切未知却有规律可循的事物,都有着近乎偏执的探索欲。

  显然,徐景曜这套“牛痘之法”,以及江宠那本记录着数据的小册子,已经彻底勾起了这位老先生的兴趣。

  “此法……当真是神迹。”

  刘伯温合上账本,站起身来,看向徐景曜。

  “景曜,那张真人传你的,是活人无数的天大功德啊!”

  徐景曜干笑了两声,连忙把这口锅背好:“都是……都是托张真人的福,小子我也是瞎蒙的。”

  “你蒙得好啊。”刘伯温长叹一声,随即,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沉默站在一旁的江宠身上。

  他看着江宠,那眼神,是越看越满意。

  这几天,他名为旁观,实则,是将这个少年的一举一动,都尽收眼底。

  心思缜密,下手沉稳,最难得的是,那双眼睛里,没有同龄人的浮躁,只有一种历经劫难后的沉静。

  更重要的是,这小子,是徐景曜的拥趸,也是朱元璋眼里的变数。

  “景曜啊,”刘伯温缓缓开口,又开始了那套高人的绕弯子模式,“老夫看你院子里,人手,好像……不太够用啊。”

  “啊?”徐景曜一愣。

  “你这牛痘之法,后续的观察,至关重要。你总不能,天天往这庄子上跑吧?你那学业呢?”

  “可……”徐景曜看了一眼江宠,“江宠他……”

  “他?”刘伯温摇了摇头,“这小子,是块好玉。可惜啊,是块生玉,没雕琢过。”

  他背着手,用一种我好无聊的语气,感叹道:“他现在,帮你记记账,画画圈,还行。可将来,你这法子,要呈给陛下,要写成奏疏,要推行天下。你指望他这本鬼画符?”

  徐景曜的心一动。

  他……他听懂了!

  这老头儿,是……是看上江宠了?!

  “这……”徐景曜故作苦恼,“可江宠他……他大字也不识几个。我这天天被殿下们缠着,也没空教他啊。”

  “唉……”刘伯温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副“我很为难”的样子,演得是入木三分。

  “老夫我呢,最近,身子骨也不太爽利,不便再回青田老家了。陛下赐的宅子,空荡荡的,就我一个老头子,守着那满屋子的书……”

  “老夫就寻思着,是不是该找个……手脚麻利点的后生,帮老夫……晒晒书,研研墨?”

  徐景曜差点当场笑出声来。

  您老人家,堂堂诚意伯,六部尚书级别的待遇,您缺个研墨的?

  您这是缺研墨的吗?

  您这是缺个弟子啊!

  可这话,他刘伯温,是绝不会自己开口的。

  他什么身份?

  他是伯爵!

  是帝师!

  他主动开口,去收一个戴罪之身的少年为徒?

  这传出去,是天大的自降身份!

  他必须,得等别人,求他。

  “老先生!您……您这是……这是看上江宠了?!”徐景曜靠近了刘伯温一点,低声问道。

  刘伯温被他这不按套路出牌的直白,给噎了一下,干咳了两声:“老夫……老夫只是缺个打杂的……”

  “您别说了!”徐景曜笑了笑,“您老人家,能看上他,那是他……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啊!”

  “江宠,你帮我把带来的东西卸下。”徐景曜开口支开江宠。

  江宠疑惑地点点头,还是转身离去了。

  见江宠走远,徐景曜才给刘伯温解释道。

  “此事....晚辈明白了。“

  ”晚辈会想办法的。”

  刘伯温一幅孺子可教的眼神看了看徐景曜,才转身离去。

  徐景曜则是清楚,这事儿可不好办啊。

  江宠那个性子,你说让他去杀个人,那他眼睛都不眨,但你要非让他去拜师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