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归京-《吾妻观音奴》

  当那辆沾满泥污的马车缓缓驶入金陵城时,徐景曜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是十几天前,他还坐在这座繁华都城里最顶级的学府和最温暖的宫殿里,和这个帝国未来的继承者,高谈阔论着“加其权,分其柄”。

  十几天后,他却像一个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乞丐,带着满身的疲惫和两个无辜老人的血债回来了。

  马车在城门洞下,停了下来。

  早已接到消息的城门守军,如临大敌,将整条街道清空。

  “景曜!”

  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喊从前方传来。

  徐景曜刚一掀开车帘,还没来得及呼吸一口金陵城熟悉的空气,一个火红的身影就旋风般冲了过来,一把将他从车上拽了下来。

  “你小子!你他娘的没死啊!”

  秦王朱樉死死抓着徐景曜的肩膀,那双总是带着几分骄横的眼睛里,此刻竟是通红一片。

  他上下打量着徐景曜,看他虽然瘦得脱了相,衣服也破烂不堪,但好歹四肢健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大哥他都快急疯了!你要是真没了,我……我就带兵平了那伙贼寇的山头!”朱樉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

  “我没事,殿下,我回来了。”徐景曜看着他这副真情流露的模样,心中一暖,那份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阴霾也散去了一丝。

  “哼。”

  一个不合时宜的哼声从旁边传来。

  晋王朱棡正抱着胳膊,靠在不远处的城墙边上。

  他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徐景曜一番,俊秀的脸上写满了嫌弃。

  “真是丢人现眼。”他撇了撇嘴,说道,“堂堂国公府的公子,被人绑出去转了一圈,就弄得跟个要饭的似的。要不是大哥非逼着我来,我才懒得来接你。平白污了我的眼睛。”

  徐景曜:“……”

  他看着晋王那副“我好嫌弃你但还是忍不住跑来第一时间看你”的傲娇模样,非但没生气,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他知道,这位别扭的王爷在用他那独有的方式说:“你没事,太好了。”

  就在跟这两位“皇家兄弟”叙旧的当口,一个身影,挡在了他们面前。

  毛骧那张的脸,在阳光下反倒显得愈发没有温度。

  他对着两位亲王行了礼,然后,便对着身后的校尉一挥手。

  “来人,将钦犯江宠,押入亲军都尉府诏狱,听候陛下发落!”

  两名如狼似虎的锦衣卫,立刻上前,就要从马车上将那个刚刚探出头来的江宠给拽下去。

  “住手!”

  徐景曜想也没想,再次张开双臂挡在了马车前。

  “毛指挥使!”他瞪着毛骧,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再说一遍,他不是钦犯!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公子,”毛骧的耐心似乎也到了极限,“他是从犯,这是事实。卑职奉旨办案,职责所在。请您,让开。”

  “我不让!”徐景曜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你们锦衣卫的诏狱是什么地方,我比你清楚!他要是进去了,还能囫囵个儿地出来见太子殿下吗?他是我的人证!他要是出了事,这桩大案,谁来作证?”

  “放肆!”毛骧身后的锦衣卫校尉倒是当了出头鸟,“锵”地一声,拔出了半截绣春刀。

  而就在同一时刻,一声更响亮的破空之声响了起来。

  “啪!”

  秦王朱樉,不知何时,已经从腰间解下了他那根镶着宝石的马鞭。

  他一鞭子抽在地上,青石板上瞬间显出了一道白痕。

  “毛骧!你他娘的吓唬谁呢!”

  朱樉那张本就激动的脸,此刻涨得通红,“你敢动我弟的人?!你再拔一下刀试试!信不信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马鞭为什么是红色的!”

  这位亲王,是真敢动手。

  毛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身后的锦衣卫,也都握紧了刀柄,气氛剑拔弩张。

  碰亲王?那是死罪。

  “殿下!不可!”

  徐景曜一把按住了朱樉那即将挥出去的手臂。

  开什么玩笑!

  在城门口,用马鞭抽皇帝的鹰犬头子?这位爷是嫌他爹朱元璋最近的脾气太好了吗?

  “别拦着我!”朱樉还在上头,“这狗东西,敢不给你面子,就是不给我面子!”

  “我的好哥哥,”徐景曜急得不行,“您这一鞭子下去,咱们今天,谁都别想回府了!都得去奉天殿,跪着跟陛下请罪!”

  他一边拉住朱樉,一边转头对着毛骧大声说道:“毛指挥使!江宠是此案唯一的活口,他知道那群逆贼的老巢、同党、以及他们北上的所有图谋!这些,难道不比一个从犯的罪名,更重要吗?”

  “我说了,我会亲自带他,去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自然会向陛下禀明一切!你现在把他带走了,万一……万一他想不开了,在你们诏狱里,畏罪自尽了。毛指挥使,我问你,这个责任,你担得起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还带着几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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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毛骧盯着徐景曜,他发现,这个小子,每一次都能精准戳中他的软肋。

  他怕的,不是秦王的马鞭。

  他怕的,是皇帝的雷霆之怒。

  徐景曜失踪,太子震怒。

  如今人找回来了,若是关键人证,又死在了他锦衣卫的手里……

  毛骧不敢再想下去。

  他抬起了手,示意手下退下。

  “好。”他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人,可以交给你。但是,在陛下圣旨下来之前,他,不能离开魏国公府半步。”

  “卑职,会派人,在府外,日夜保护。”

  “多谢毛指挥使通融。”

  徐景曜长舒了一口气。

  一场风波,总算是有惊无险地平息了。

  徐景曜拉着惊魂未定的江宠,坐回了车厢。

  朱樉“哼”了一声,翻身上马,依旧是一副“算你识相”的表情。

  朱棡自始至终,都像个局外人一样冷眼旁观。

  直到此刻,他才上马到了马车旁。

  “蠢货。”他对着车帘,说道,“靠着一张嘴,倒是能保住人。可你别忘了,你那套太子殿下的说辞,只能用一次。下一次,毛骧再想抓人,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说完,他也不等徐景曜回话,一抖缰绳,竟是和朱樉一左一右,将徐景曜的马车,夹在了中间。

  “走!回府!”朱樉大喝一声。

  于是,金陵城的百姓们,便看到了这辈子,都难得一见的奇景。

  在他们看来,一辆破旧不堪的囚车,被两名英武不凡的亲王,护在中央。

  而在身后,还跟着一队神情肃杀的锦衣卫。

  这支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别扭的队伍,就这么浩浩荡荡的向着魏国公府的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