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多余的忧虑-《吾妻观音奴》

  朱标在听完徐景曜这番充满忧虑的分析之后,也渐渐收去了脸上的兴奋之色。

  “诱敌深入,可聚而歼之。”

  朱标在心里默默咀嚼这八个字。

  平心而论,他其实本能的觉得徐景曜有些杞人忧天。

  徐达是什么人?

  那是身经百战,从尸山血海杀出来的大明第一名将!

  论用兵,论谋略,别说当世了,举世又有几人能出其右?

  王保保虽说身为北元名将,但在徐达面前终究还是败多胜少。

  而且,此次北伐,是父皇亲自谋划,举全国之力而发动的最后一战!

  兵力之盛,准备之足前所未有!

  当初父皇询问徐达,需要多少兵力,徐达回答需要十万大军。

  父皇甚至给了十五万,足足分三路,这还有李文忠和冯胜东西两路策应。

  怎么看,都是稳操胜券之局。

  怎么可能会败?

  更何况,徐景曜虽说有聪明才智,但终究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

  毕竟他从未上过战场,对于军国大事的了解,只能还是来自于书本上的纸上谈兵。

  因为几句兵书上的箴言,就去质疑前线主帅的判断,甚至怀疑那些接连传来的捷报?

  难道还能位于朝堂之上,然后微操远在千里之外战场上的事?

  那不是成了赵光义吗?!

  这未免,也太儿戏了一些。

  想到这里,朱标的眉头微微皱起。

  他几乎就要开口,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这之类的道理,来反驳徐景曜这略显悲观的论调。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朱标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看着他那双担忧的眼睛,看着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

  他想起了,就是这个少年,在秦王联姻之事上,展现出了惊人的政治智慧。

  他想起了,就是这个少年,在重定六部之事上,一语点醒梦中人,解开了自己多日来的困扰。

  他更想起了,前几日,母后马皇后从魏国公府回来后,私下里跟他说的那番话。

  “标儿,景曜那孩子,确实是个好孩子。聪慧,仁善,有担当。只是……他那颗心啊,装了太多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东西。我看着,都替他累得慌。”

  是啊。

  他太聪明了,也太早熟了。

  或许,正是因为他看得太透,想得太多,所以,才会对一切,都抱有一种近乎本能的警惕与悲观?

  朱标的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忍。

  他不愿意,当面去驳斥这个刚刚经历了生死劫难,对自己推心置腹的少年。

  哪怕他觉得,对方的担忧很可能是多余的。

  于是,朱标的脸上,重新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他走上前,轻轻地拍了拍徐景曜的肩膀,安抚道:

  “景曜,你的顾虑,孤知道了。”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谨慎一些,总归是没错的。”

  他没有直接肯定,也没有直接否定,只是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话,将这个话题轻轻带了过去。

  “此事,我会记在心里。待有进一步的消息传来,我们再做计较。”

  说完,他便将目光,转向了那个一直安静地站在殿门口,如同隐形人的江宠身上。

  “对了,景曜,”他状似随意地问道,“这位江宠小兄弟,自回京之后,便一直寄住在你府中。毛骧那边,可曾为难过他?”

  这话题转得生硬无比。

  但徐景曜,却立刻就听懂了太子殿下的言外之意。

  这是在告诉他:关于北伐的担忧,到此为止。我们来聊点别的。

  徐景曜的心中,涌起了些许失望。

  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心态。

  他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

  该说的话,已经说了,该点的风险,也已经点了。

  至于太子殿下,听进去了多少,又是否会真的放在心上,那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毕竟,只是一个十四岁的白身。

  人微言轻,能做到这一步,已是极限。

  “回殿下,”徐景曜收敛心神,顺着朱标的话,将话题引到了江宠身上,“毛指挥使倒是恪尽职守,派了人在府外日夜‘看护’。不过,并未有为难之举。”

  “只是……”徐景曜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朱标,眼神里带着几分恳切。

  “殿下,江宠他……并非十恶不赦之徒。他也是被那莫逆蛊惑,一时糊涂。且在途中,幡然醒悟,助我脱困,有功无过。”

  “斗胆恳请殿下,能向陛下求情,赦免其罪,给他一条……重新做人的生路。”

  朱标看着他,又看了看殿门口那个闻言身体微微一颤的江宠。

  “江宠,你过来。”朱标对着他招了招手。

  江宠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过去,在离朱标三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低下了头。

  他依旧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但眼神里,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麻木,多了几丝忐忑。

  “抬起头来,让孤看看。”朱标温声说道。

  江宠缓缓抬起头。

  朱标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

  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

  关于江宠的身世,以及他为何会参与此次绑架,锦衣卫的卷宗里,早已写得清清楚楚。

  父辈的恩怨,裹挟着无辜的下一代,最终酿成了这样的悲剧。

  “你便是苏州人士?”朱标问道。

  “是。”江宠的声音,有些沙哑。

  “张士诚旧部之后?”

  “是。”

  “此次绑架景曜,意图北上投靠王保保?”

  “……是。”

  一问一答,简单明了。

  朱标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转头看向徐景曜,问道:“景曜,你之前说,是他,助你逃出生天?”

  “是。”徐景曜上前一步,语气恳切,“殿下,那伙逆贼,本欲将我灭口。是江宠,他……他良心未泯,不忍见我惨死,这才在深夜,割断绳索,带草民一同逃亡。”

  “在山中那几日,若非他悉心照料,拼死相护,我……恐怕早已……”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话语里的感激与维护之情,却是显而易见的。

  朱标点了点头,脸上露出笑容。

  “你放心。”

  “我知道,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