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土剌河之战-《吾妻观音奴》

  六月初三,寅时。

  天光未亮,漠北的草原上,依旧覆盖着一层寒霜。

  王保保的帅帐之内,那盏彻夜未熄的油灯,灯芯爆出一个小小的火花。

  他睁开了眼睛。

  没有丝毫的犹豫,王保保翻身而起,披上了那副沉重的铁甲。

  “传令!”

  “全军拔营,五更造饭。今日,决战!”

  帐外的亲兵,显然早已在等待。

  很快,整个元军大营,这片沉寂了近一个月的庞大营地,开始缓缓苏醒。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各个营区间此起彼伏。

  睡眼惺忪的蒙古士兵,骂骂咧咧地从帐篷里钻出来。

  他们呵着白气,用力地捶打着冻僵的手脚。

  “不是说要等到那帮南蛮子自己送上门来吗?”

  “谁知道,大帅又发什么疯……”

  “少废话!喂马!检查马具!”一名百夫长,用马鞭的鞭柄,狠狠地敲打着一个还在抱怨的士兵。

  怨气,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一种早已被压抑许久的躁动。

  在岭北山沟里啃了一个月干肉的贺宗哲所部精锐,在接到命令的那一刻,几乎是欢呼着冲出了那片该死的“埋伏圈”。

  他们实在是……等得太久了。

  王保保跨上自己的战马,他那支最精锐的亲卫营,紧紧地簇拥在他的周围。

  他没有回头,只是举起了手中的马鞭,向前,重重一挥。

  “开拔!”

  土喇河,南岸。

  明军大营。

  望楼之上,负责了望的斥候,正跺着脚驱寒。

  突然,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只见北方的地平线上,那片沉寂了一个月的草原,此刻,正活了过来。

  无数的黑点,正从地平线后涌出,渐渐汇聚成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潮水。

  那潮水,正卷起漫天的烟尘,向着土喇河的方向席卷而来!

  “敌袭——!”

  “敌袭!!!”

  凄厉的警钟声,和斥候那变了调的嘶吼声,瞬间传遍了整个大营。

  “铛!铛!铛!”

  急促的警鼓声,砸在了每个熟睡的明军士兵的心头。

  “怎么回事?!”

  “蒙古人……蒙古人打过来了?!”

  徐达的中军大帐内,蓝玉正一脸烦躁地擦拭着自己的宝刀,他已经快被这休整的日子逼疯了。

  听到鼓声,他非但没有惊慌,反而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中满是兴奋的光芒。

  “国公!”

  徐达早已披甲在身。

  他大步走出帐外,看着北方那漫天的烟尘,脸上那近一个月来的纠结与疲惫,一扫而空。

  取而代之的,是属于明初第一统帅的冷静。

  他终于等到了。

  他不用再纠结了。

  王保保,替他做出了那个最艰难的决定。

  “传我将令!”徐达的声音,传遍了整个中军,“蓝玉领先锋营前出北岸,列阵!”

  “咚——咚——咚——”

  代表着全军出击的战鼓声,雄浑而又坚定地响起。

  原本还在休整的明军,开始以一种令人惊叹的速度运转起来。

  数万步兵,高举着盾牌,手持长矛,踩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走出营寨,在北岸那片开阔的平原上,开始布阵。

  “中军!结阵!方圆!”

  “神机营!火炮前置!装填!”

  “长矛手在前!刀盾手护卫两翼!神臂弓准备!”

  将领们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一面面“徐”字帅旗,在阵中高高竖起。

  数万步兵,迅速结成了三个巨大的步兵方阵。

  长矛如林,盾牌如墙。

  黑洞洞的火铳口和小型火炮,被安置在了方阵的间隙,对准了北方。

  这是徐达最擅长,也是最引以为傲的步兵军阵。

  任你骑兵如何冲击,也要在这里撞得头破血流。

  “蓝玉!”

  “末将在!”蓝玉早已兴奋得满脸通红。

  “领你部先锋,于大营前展开!不许冒进!看我旗号行事!”

  “郭英!”

  “末将在!”

  “领你部骑兵,于右翼展开!护住大营!”

  两支精锐的明军骑兵,迅速地在大营的两侧,展开了阵型。

  一个时辰后。

  土喇河的北岸平原上,两支代表着这个时代最强战力的军队,终于,完成了他们的列阵。

  北面,是王保保的蒙古铁骑。

  前军是他麾下最精锐的三千蒙古游骑。

  他们没有铠甲,只着皮袍,手持弓箭与马刀。

  阵势已经散开,像一群饥饿的狼,在明军大营一里地之外,来回驰骋,试探着对方的虚实。

  中军则由王保保亲自坐镇。

  核心,是两万名步卒。

  这些人,大多是他在中原时招降或裹挟的士卒,久经战阵。

  他们以百人为一阵,结成密集的方阵。

  前排,是手持大高盾和腰刀的刀盾手。

  后排,则是密密麻麻的长矛。

  在步卒方阵的两侧和后方,是他真正的王牌。

  从岭北撤回来的重甲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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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勒马而立,人马皆披重铠,只等最后那致命一击的命令。

  左翼,由他麾下另一名猛将率领,同样是骑兵与步兵的混合阵型,负责拱卫中军侧翼。

  右翼,则交给了刚刚撤回来的贺宗哲。

  贺宗哲的部队,虽然在山里饿得够呛,但锐气未失。

  此刻,他们正拉开一个巨大的包围圈,准备在冲锋发起时,从侧面,给予明军致命的打击。

  这就是他王保保的全部家当。

  他没有退路了。

  来自和林皇廷的催促诏书,已经可以证明一件事。

  爱猷识理达腊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

  他能理解皇帝的急躁。

  如果他这个中路主力,再不能打开局面,将徐达这支最精锐的明军击溃……那大元朝,就真的要亡国了。

  王保保心里苦啊。

  明军这三路大军,理论上任何一路,都有逼近和林的可能。

  最好的办法,就是集中所有力量,先打残一路,震慑全局。

  可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只有他自己。

  他必须赢。

  可眼前的对手,是徐达。

  王保保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远处那座连绵不绝的明军大营。

  他的心,又沉下去了几分。

  那座大营,根本就不是一座临时营地。

  经过这近一个月的修筑,那已经变成了一座……要塞。

  他能清楚地看到,营地之外,那深达数尺的壕沟。

  能看到壕沟之后,那削尖了朝外的拒马和鹿角。

  更能看到,那营墙之上,每隔三十步,就有一座高高耸立的箭塔。

  无数的明军旗帜,在营墙上猎猎作响。

  而营地之内,炊烟袅袅,一片平静。

  丝毫没有因为大战将至而产生的慌乱。

  徐达那个老匹夫!

  他根本就没打算走!他是铁了心,要在这里,跟自己打一场防守反击战!

  他这是在逼自己,用血肉之躯,去填他挖好的陷阱!

  王保保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快被咬碎了。

  他最擅长的,是骑兵的穿插与伏击,是运动战。

  可徐达,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他用最笨拙,也最无赖的乌龟流战术,将他王保保所有的计谋,都堵死在了壕沟之外。

  现在,轮到他王保保,进退两难了。

  若是不打,朝廷的催命符,和李文忠的东路军,会要了他的命。

  若是打……

  王保保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中军步卒,又看了看远处那如同刺猬一般的明军大营。

  这一战,不知道要填进去,多少条人命。

  “大帅!”贺宗哲催马赶到他身边,“前军已经就位!将士们……都在等着您的命令!”

  王保保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传我将令!”

  他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刀尖,直指前方那座坚固的龟壳。

  “全军,前压五百步!”

  “命前军游骑,开始……袭扰!”

  “我倒要看看,他徐达这个乌龟壳,到底……有多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