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泥人尚有三分火-《吾妻观音奴》

  漠北大捷,生擒王保保。

  这个消息,在短短数日之内,便传遍了整个南京城。

  起初,是无人敢信。

  那可是王保保!

  是那个横行天下数十载,让大明朝屡屡吃瘪的“天下奇男子”!

  是那个朱元璋本人都亲口承认,自己求之不得的当世奇才!

  他就这么……被活捉了?

  可当一封封盖着魏国公徐达大印的加急军报,连同东路军与西路军的捷报,一同被快马送入京师,张贴在皇榜之上时。

  整个金陵城,彻底沸腾了。

  茶馆里的说书先生,扔掉了才子佳人的话本,开始唾沫横飞地讲述“徐天德神机妙算,土剌河大破元军”。

  酒楼里的食客,举杯相庆,高呼“陛下圣明,大帅威武”。

  而大本堂内,这群本就站在帝国权力金字塔尖的少年们,对此的感受则更为真切。

  “哈哈哈哈!”秦王朱樉一脚踩在马扎上,得意得仿佛这仗是他打赢的一样。

  “什么天下奇男子?我看,是天下第一赔钱货才对!如今,还不是被魏国公给生擒活捉了?!”

  他这番话,说得是意气风发。

  一旁的晋王朱棡,难得地没有反驳他,只是冷哼了一声:“那也是徐将军的功劳,与你何干?”

  邓镇更是满脸崇拜地凑到了徐景曜的身边:“景曜兄!你爹……你爹也太神了吧!那可是王保保啊!活的!我听说,不日就要押解回京了?到时候,咱们是不是能去亲眼看看那家伙长什么样?”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吹捧,徐景曜,这个真正的功臣,却只是露出了一个尴尬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能说什么?

  难道说:“各位淡定,这都是我让我爹演的”?

  他现在,只觉得坐立难安。

  因为他爹这一战功成,直接把他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大舅哥,推到了一个无比尴尬的境地。

  这个魏国公府的四公子,现在的身份,微妙到了极点。

  他是大明朝第一功臣的儿子。

  也是大明朝第一战俘的……准妹夫。

  这关系,乱得跟一锅粥似的。

  而朱元璋的下一步操作,更是让这锅粥,彻底沸腾了起来。

  就在王保保被生擒的消息确认后的第三天,一道圣旨,从宫中发出。

  不是关于北伐的赏赐,也不是关于战俘的处理。

  而是关于……观音奴的。

  朱元璋下旨:北元奇女子观音奴,深明大义,虽身在异乡,却心向大明。其品行高洁,堪为表率。着,擢升其待遇,其在京师的府邸,即刻扩建,并增派内侍、宫女、护卫共计六十人,好生伺候,不得有半分怠慢。

  这道旨意一出,满朝哗然。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皇帝陛下,这是在收买人心啊!

  他这是在用一种最直接的方式,向天下人宣告,更是向那个即将被押解回京的王保保宣告。

  你看看,你妹妹,在我这里,过得有多好!

  我朱元璋,非但没有因为你兵败,而羞辱于她,反而给了她天大的体面!

  你,王保保,只要肯降。

  你妹妹的荣华富贵,就是你的荣华富贵!

  “父皇这一手,玩得漂亮啊!”大本堂内,就连朱樉都看明白了。

  “先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那王保保再硬的骨头,看到自己妹妹过得这么好,也得软了吧?”

  徐景曜听着这话,心里,却是又苦又涩。

  他知道,这甜枣,可不是白给的。

  这甜枣的代价,就是他徐景曜,必须得把这场政治联姻的大戏,给演得漂漂亮亮的。

  这哪里是抬高观音奴的地位?

  这分明是把他徐景曜,也一起,架在了火上烤啊!

  这日,大本堂散学。

  徐景曜正盘算着,该如何婉拒邓镇那去吃烤全羊庆祝北伐大捷的邀请。

  一出学堂,沿着宫道往外走,却在经过坤宁宫附近的一处御花园时,被太子朱标叫住了。

  “景曜,邓镇,你们几个,来得正好。”

  徐景曜等人抬头一看,只见太子朱标,正陪着马皇后,在凉亭中说话。

  而在马皇后的身侧,还静静站着一个身影。

  正是观音奴。

  “臣儿(草民)等,见过母后(皇后娘娘)。”众人连忙上前行礼。

  “都是好孩子,快起来吧。”马皇后温和地笑着,目光在徐景曜的身上多停留了片刻,“景曜,你父亲在前线立下不世奇功,真是可喜可贺啊。”

  “全赖陛下天威,娘娘福泽。”徐景曜低着头,恭敬地回答。

  他能感觉到。

  一道冰冷的视线,正从马皇后的身后,死死钉在他的身上。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那是谁。

  是观音奴。

  她正看着他。

  那眼神里,再也没有了上次在街头偶遇时的那份错愕。

  也没有了上次在国公府时,那被江宠气出来的愤怒。

  剩下的,只有一种纯粹的。

  恨。

  徐景曜的心一沉。

  他知道,她恨什么。

  她恨的,是他姓徐。

  她恨的,是他的父亲徐达,在土剌河畔,亲手击碎了她兄长所有的骄傲,将他从“天下奇男子”的神坛上,拉了下来,变成了阶下之囚!

  这份恨,是国仇,也是家恨。

  是无法调和的。

  徐景曜只觉得,自己这桩婚事的前景,已经不是一片黑暗了,那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啊。

  一股前所未有的烦躁与怒火,也从他的心底悄然升起。

  瞪我?

  你还瞪我?!

  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要不是我当初那一句话,你现在,该嫁给谁?!

  他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那个正站在旁边,一脸傻笑地跟朱标说着什么的秦王朱樉。

  就是他!

  你要嫁给的就是这个夯货!

  你以为你现在,为什么能穿着这么华丽的衣服,站在皇后娘娘的身边,享受着一品国公夫人的仪仗?

  那是我给你挣来的!

  你要是嫁给了朱樉,你现在,就是个“叛将之妹”!

  是个“战败国的俘虏”!你会被他,当成一个玩物,锁在秦王府的后院!

  别说陪皇后娘娘说话了!

  你每天,能吃上热乎的饭菜,都算是他发善心了!

  你还瞪我?!

  徐景曜越想,心里就越是憋屈。

  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从恶龙手里救下了公主,结果,反被公主骂“你这混蛋,惊扰了我的龙”的……冤大头!

  他气不打一处来,也懒得再维持什么风度了。

  “娘娘,殿下,”徐景曜一拱手,声音都带上了几分火气,“若是无事,小子……想先行告退了!家母……还在等小子回去用膳!”

  他现在,一秒钟,都不想再看到观音奴那张死了哥哥的脸。

  转身,抬脚,就要走。

  “哎,景曜,你着什么急啊?”

  一个温和的声音,叫住了他。

  是马皇后。

  只见她依旧是那副慈爱的笑容,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这两人之间的对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