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刚批完一沓作业，正捏着眉心跟一道刁钻的几何证明题较劲，感觉自己的发际线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后撤退。办公桌上那盆绿萝倒是长得欢实，绿油油的，仿佛在无声地嘲讽他这位人类园丁的身心憔悴。
就在他考虑是继续死磕数学题还是先去灌一杯超浓咖啡提神时，办公室门口“嗖”地探进来一个脑袋，马尾辫，大眼睛，表情严肃得像是要来汇报世界末日的前兆。
是陈小雨。
“远哥！”她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招招手，那架势不像学生找老师，倒像地下党接头。
林远乐了，放下笔：“陈小雨同志，你这表情是咋了？模拟考成绩出来了？还是李浩又把篮球扣校长头上了？”——鉴于这班学生过往的“光辉战绩”，林远的脑洞一向开得比较大。
陈小雨闪身进来，凑到林远办公桌前，也顾不上调侃了，语气又快又急：“远哥，不是李浩，是晓晓！张晓！她不对劲，非常非常不对劲！”
“张晓？”林远愣了一下。那个总是安安静静、说话声音细细小小、存在感有时候弱得像背景板一样的女孩？她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不对劲？“怎么了？生病了？”
“比生病严重！”陈小雨急得跺了下脚，“她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眼睛通红，肯定是哭过！上课老是走神，物理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都快哭出来了！老是偷偷看手机，一看就脸色发白手发抖！刚才放学，我好像看到她手机里有什么吓人的信息，她脸白得跟纸一样！而且…而且…”
陈小雨喘了口气，加重语气：“她好几次都看着您办公室这边，欲言又止的，好像特别想来找您又不敢！远哥，晓晓肯定是遇上大麻烦了！天大的麻烦！我感觉她…她都快崩溃了！”
陈小雨的描述能力极强，画面感十足。林远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了解陈小雨，这姑娘虽然有点艺术家的跳脱，但观察力敏锐，心地善良，绝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也了解张晓，那孩子内向、敏感、胆小，如果不是遇到真正过不去的坎，绝不会是陈小雨描述的这种状态。
“看着我的方向…想找又不敢？”林远重复了一遍，心猛地一沉。一种属于教师的直觉警报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这听起来绝不像简单的同学矛盾或者考试考砸了。
“她现在人在哪？”林远立刻站起身，语气变得严肃而急促。
“应该…应该还在教室收拾东西吧？”陈小雨被林远突然转变的气场吓了一跳。
“你去教室门口帮我看着点，别声张，如果看到她出来，想办法稍微拖住她一会儿，就说…说我找她有点事。我马上过去。”林远快速吩咐，脑子飞速运转。
“明白！”陈小雨领了“军令”，立刻转身又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林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扫了一眼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在，显然不是谈话的地方。他想起教学楼二楼尽头有一间小的空闲会议室，平时很少人用。
就是那里了。
他抓起手机和会议室的钥匙，大步流星地冲出办公室，差点撞上正端着枸杞保温杯、迈着四方步准备去巡堂的王主任。
“哎呦！林老师！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年轻人要沉稳！”王主任被吓了一跳，杯里的枸杞剧烈摇晃。
“王主任！急事！处理一下！”林远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人已经窜出去老远。
王主任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抿了口枸杞水：“啧，毛毛躁躁…哎，不过比刚来时那蔫头耷脑的样子强点。”
林远赶到教室后门时，陈小雨正假装系鞋带，堵在那儿。看到林远，她赶紧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还在里面。”
林远点点头，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然后从后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果然，张晓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那速度，堪比电影慢镜头。她的背影看上去单薄又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张晓。”林远走到她身边，尽量用平常温和的语气叫了一声。
张晓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手里的笔袋掉在地上，笔哗啦一下散了一地。她慌乱地抬头，看到是林远，眼神里瞬间闪过巨大的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林…林老师…”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气音。
林远的心又沉下去几分。这反应，太大了。
他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弯下腰，帮她一起把散落的笔一支支捡起来，放回笔袋。这个动作似乎稍微缓和了一点张晓的紧张。
“东西收拾好了吗？”林远把笔袋递给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拉家常，“跟我去趟二楼会议室吧，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张晓接过笔袋，手指冰凉，听到“会议室”三个字，她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老师…我…我能不能…”她想拒绝，但又不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就一会儿，耽误不了你回家。”林远的声音很温和，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走吧。”
他率先转身朝外走去，不给张晓太多犹豫和拒绝的时间。他知道，对于她这种性格的孩子，有时候需要一点温和的“推力”。
张晓站在原地，挣扎了几秒钟，看着林远的背影，又想到手机里那些可怕的信息和催逼，最终，一种绝望的、近乎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攫住了她。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低着头，像个小尾巴一样，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林远能听到身后那细碎而迟疑的脚步声，以及那几乎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到了空会议室，林远打开门，让张晓先进去，然后他走进去，特意没有关门——这是基本的避嫌和合规意识，同时也能一定程度上减少张晓的封闭感和压力。
会议室很小，只有一张简单的桌子和几把椅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坐吧。”林远拉过一把椅子，自己坐在靠门的位置，和张晓保持了一个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但又足够倾听清楚的距离。
张晓僵硬地坐下，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指节泛白，头垂得低低的，几乎要埋进胸口。
林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打球声。
过了大概一分钟，林远才缓缓开口，声音放得非常柔和：“张晓，别紧张。陈小雨很担心你，她跟我说，你今天状态很不好，好像遇到了很难的事情。”他刻意从陈小雨的关心切入，而不是直接说“我发现你不对”，减轻她的防御心理。
听到陈小雨的名字，张晓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老师看你下午确实好像心事很重，”林远继续温和地说，“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如果可以的话，跟我说说看？说不定老师能帮上忙。我跟你保证，今天在这里说的话，除非你同意，否则就是我们的秘密，绝不会告诉其他同学，包括陈小雨。”
他强调了“秘密”和“帮助”，试图建立信任。
张晓依旧低着头，沉默着，但林远能看到她的肩膀开始微微发抖。
“很多时候，我们觉得自己遇到了天大的事，过不去了，可能只是因为一个人扛着太累了。”林远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说出来，多一个人分担，也许就能找到解决办法。就算暂时解决不了，有人听着，陪着，也会好受一点，对不对？”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张晓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一滴眼泪砸在了她紧紧攥着的手背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她终于忍不住了，压抑了一整天的恐惧、委屈、绝望和自责，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开始是无声地掉眼泪，然后变成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最后彻底失控，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和崩溃，听得林远心里一阵发紧。
他没有阻止她，也没有急着问话，只是默默地从旁边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到她手里。
张晓接过纸巾，捂着脸，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
哭了足足有好几分钟，她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依旧抽噎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老…老师…我对不起…我…”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我…我闯大祸了…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林远的声音依旧温和，引导着。
“我…我想赚点钱…”张晓抽噎着，声音破碎，“我…我看我妈妈太辛苦了…想给她买条新围巾…她那条都起球了…还有…我也想买那套新的英语真题详解…挺贵的…”
林远静静地听着，心里叹了口气。多懂事，又多傻的孩子。
“然后呢？”
“我…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一个兼职广告…”张晓的声音充满了悔恨，“说…说是只要有一部手机就行…给网店刷单…做任务…点赞关注什么的…一单就能赚几十块钱…日结…”
林远的心一沉，完了，最典型的刷单骗局开场。
“我…我就加了那个人的QQ…”张晓继续哭着说，“他让我下载了一个APP…说是在那上面接任务…一开始…一开始真的做了几单小的…也真的返了几块钱…”
“后来呢？”林远知道，套路要来了。
“后来…他说有个大额联单任务…佣金特别高…但是需要先垫付本金…”张晓的哭声又大了起来，“他说…做完一起返还…我…我有点犹豫…但他给我看了很多别人赚到钱的截图…还说名额有限…我…我鬼迷心窍了…”
“我把…把我攒了好久的生活费…一共八百多块…全都转过去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转过去之后…他就说系统卡单了…需要再做一单更大的才能激活…才能一起返还…我…我说我没钱了…他就让我去借钱…去网贷…”
林远听得拳头都硬了。这群该死的骗子！
“我…我害怕了…我说我不做了…让他把钱退给我…”张晓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他…他就突然变脸了…特别凶…说我签了电子合同…违约要赔违约金…还说知道我的学校、班级、家庭住址…知道我爸妈的电话…如果我不继续做…不把钱凑够…他们就…就打电话给我爸妈…告诉我学校老师…说我借钱不还…要让我身败名裂…还要上门找我爸妈麻烦…”
她抬起哭肿的眼睛，眼里全是血丝和彻骨的恐惧：“老师…他们真的知道！他们把我爸妈的名字、电话、我的学校都说出来了！他们还说…已经把我的信息挂到什么失信名单上了…以后我考大学、找工作都会受影响…我…我好怕啊老师！”
“我今天…我今天又收到他们的信息…说我最后期限快到了…如果再不转钱…下午放学之前就…就打电话…”她彻底崩溃了，“老师！那是我爸妈省吃俭用给我的生活费！我不敢告诉我妈！她会气死的！我也不敢告诉学校…我觉得我好丢人…我好蠢…我…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中了林远。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晕厥的女孩，看着她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所有的幽默感、所有的轻松念头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不再是作业没写完、上课走神的小问题。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脆弱心灵的网络暴力，一场可能将孩子推向绝境的危机。
林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和震惊，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和坚定。
就在他考虑是继续死磕数学题还是先去灌一杯超浓咖啡提神时，办公室门口“嗖”地探进来一个脑袋，马尾辫，大眼睛，表情严肃得像是要来汇报世界末日的前兆。
是陈小雨。
“远哥！”她压低了声音，鬼鬼祟祟地招招手，那架势不像学生找老师，倒像地下党接头。
林远乐了，放下笔：“陈小雨同志，你这表情是咋了？模拟考成绩出来了？还是李浩又把篮球扣校长头上了？”——鉴于这班学生过往的“光辉战绩”，林远的脑洞一向开得比较大。
陈小雨闪身进来，凑到林远办公桌前，也顾不上调侃了，语气又快又急：“远哥，不是李浩，是晓晓！张晓！她不对劲，非常非常不对劲！”
“张晓？”林远愣了一下。那个总是安安静静、说话声音细细小小、存在感有时候弱得像背景板一样的女孩？她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不对劲？“怎么了？生病了？”
“比生病严重！”陈小雨急得跺了下脚，“她今天一天都魂不守舍的，眼睛通红，肯定是哭过！上课老是走神，物理老师叫她回答问题，她都快哭出来了！老是偷偷看手机，一看就脸色发白手发抖！刚才放学，我好像看到她手机里有什么吓人的信息，她脸白得跟纸一样！而且…而且…”
陈小雨喘了口气，加重语气：“她好几次都看着您办公室这边，欲言又止的，好像特别想来找您又不敢！远哥，晓晓肯定是遇上大麻烦了！天大的麻烦！我感觉她…她都快崩溃了！”
陈小雨的描述能力极强，画面感十足。林远脸上的那点轻松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了解陈小雨，这姑娘虽然有点艺术家的跳脱，但观察力敏锐，心地善良，绝不是无的放矢的人。他也了解张晓，那孩子内向、敏感、胆小，如果不是遇到真正过不去的坎，绝不会是陈小雨描述的这种状态。
“看着我的方向…想找又不敢？”林远重复了一遍，心猛地一沉。一种属于教师的直觉警报在他脑海里嗡嗡作响。这听起来绝不像简单的同学矛盾或者考试考砸了。
“她现在人在哪？”林远立刻站起身，语气变得严肃而急促。
“应该…应该还在教室收拾东西吧？”陈小雨被林远突然转变的气场吓了一跳。
“你去教室门口帮我看着点，别声张，如果看到她出来，想办法稍微拖住她一会儿，就说…说我找她有点事。我马上过去。”林远快速吩咐，脑子飞速运转。
“明白！”陈小雨领了“军令”，立刻转身又像一阵风似的跑了出去。
林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迅速扫了一眼办公室，还有其他老师在，显然不是谈话的地方。他想起教学楼二楼尽头有一间小的空闲会议室，平时很少人用。
就是那里了。
他抓起手机和会议室的钥匙，大步流星地冲出办公室，差点撞上正端着枸杞保温杯、迈着四方步准备去巡堂的王主任。
“哎呦！林老师！火急火燎的干嘛去？年轻人要沉稳！”王主任被吓了一跳，杯里的枸杞剧烈摇晃。
“王主任！急事！处理一下！”林远头也没回，只留下一句话飘在风里，人已经窜出去老远。
王主任看着他的背影，摇摇头，抿了口枸杞水：“啧，毛毛躁躁…哎，不过比刚来时那蔫头耷脑的样子强点。”
林远赶到教室后门时，陈小雨正假装系鞋带，堵在那儿。看到林远，她赶紧使了个眼色，用口型无声地说：“还在里面。”
林远点点头，调整了一下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些，然后从后门走了进去。
教室里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果然，张晓还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着头，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那速度，堪比电影慢镜头。她的背影看上去单薄又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掉。
“张晓。”林远走到她身边，尽量用平常温和的语气叫了一声。
张晓像是被电流击中，猛地一颤，手里的笔袋掉在地上，笔哗啦一下散了一地。她慌乱地抬头，看到是林远，眼神里瞬间闪过巨大的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林…林老师…”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气音。
林远的心又沉下去几分。这反应，太大了。
他没有急着追问，而是弯下腰，帮她一起把散落的笔一支支捡起来，放回笔袋。这个动作似乎稍微缓和了一点张晓的紧张。
“东西收拾好了吗？”林远把笔袋递给她，语气随意得像是在拉家常，“跟我去趟二楼会议室吧，有点事想跟你聊聊。”
张晓接过笔袋，手指冰凉，听到“会议室”三个字，她又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恐惧。
“老师…我…我能不能…”她想拒绝，但又不敢，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就一会儿，耽误不了你回家。”林远的声音很温和，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走吧。”
他率先转身朝外走去，不给张晓太多犹豫和拒绝的时间。他知道，对于她这种性格的孩子，有时候需要一点温和的“推力”。
张晓站在原地，挣扎了几秒钟，看着林远的背影，又想到手机里那些可怕的信息和催逼，最终，一种绝望的、近乎破罐子破摔的情绪攫住了她。她咬了咬毫无血色的下唇，低着头，像个小尾巴一样，慢吞吞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两人沉默无言。林远能听到身后那细碎而迟疑的脚步声，以及那几乎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气声。
到了空会议室，林远打开门，让张晓先进去，然后他走进去，特意没有关门——这是基本的避嫌和合规意识，同时也能一定程度上减少张晓的封闭感和压力。
会议室很小，只有一张简单的桌子和几把椅子。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坐吧。”林远拉过一把椅子，自己坐在靠门的位置，和张晓保持了一个不至于让她感到压迫，但又足够倾听清楚的距离。
张晓僵硬地坐下，双手紧紧抓着书包带子，指节泛白，头垂得低低的，几乎要埋进胸口。
林远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给她一点适应的时间。会议室里静得能听到窗外远处操场上隐约传来的打球声。
过了大概一分钟，林远才缓缓开口，声音放得非常柔和：“张晓，别紧张。陈小雨很担心你，她跟我说，你今天状态很不好，好像遇到了很难的事情。”他刻意从陈小雨的关心切入，而不是直接说“我发现你不对”，减轻她的防御心理。
听到陈小雨的名字，张晓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老师看你下午确实好像心事很重，”林远继续温和地说，“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如果可以的话，跟我说说看？说不定老师能帮上忙。我跟你保证，今天在这里说的话，除非你同意，否则就是我们的秘密，绝不会告诉其他同学，包括陈小雨。”
他强调了“秘密”和“帮助”，试图建立信任。
张晓依旧低着头，沉默着，但林远能看到她的肩膀开始微微发抖。
“很多时候，我们觉得自己遇到了天大的事，过不去了，可能只是因为一个人扛着太累了。”林远的声音很平稳，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说出来，多一个人分担，也许就能找到解决办法。就算暂时解决不了，有人听着，陪着，也会好受一点，对不对？”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张晓越来越急促的呼吸声。
突然，一滴眼泪砸在了她紧紧攥着的手背上。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像是决堤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
她终于忍不住了，压抑了一整天的恐惧、委屈、绝望和自责，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她开始是无声地掉眼泪，然后变成了压抑的、小动物般的呜咽，最后彻底失控，放声大哭起来。那哭声里充满了无助和崩溃，听得林远心里一阵发紧。
他没有阻止她，也没有急着问话，只是默默地从旁边桌上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递到她手里。
张晓接过纸巾，捂着脸，哭得浑身颤抖，上气不接下气。
哭了足足有好几分钟，她的情绪才稍微平复了一些，但依旧抽噎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老…老师…我对不起…我…”她断断续续地，语无伦次，“我…我闯大祸了…我完了…我真的完了…”
“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林远的声音依旧温和，引导着。
“我…我想赚点钱…”张晓抽噎着，声音破碎，“我…我看我妈妈太辛苦了…想给她买条新围巾…她那条都起球了…还有…我也想买那套新的英语真题详解…挺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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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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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呢？”林远知道，套路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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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把我攒了好久的生活费…一共八百多块…全都转过去了…”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转过去之后…他就说系统卡单了…需要再做一单更大的才能激活…才能一起返还…我…我说我没钱了…他就让我去借钱…去网贷…”
林远听得拳头都硬了。这群该死的骗子！
“我…我害怕了…我说我不做了…让他把钱退给我…”张晓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起来，“他…他就突然变脸了…特别凶…说我签了电子合同…违约要赔违约金…还说知道我的学校、班级、家庭住址…知道我爸妈的电话…如果我不继续做…不把钱凑够…他们就…就打电话给我爸妈…告诉我学校老师…说我借钱不还…要让我身败名裂…还要上门找我爸妈麻烦…”
她抬起哭肿的眼睛，眼里全是血丝和彻骨的恐惧：“老师…他们真的知道！他们把我爸妈的名字、电话、我的学校都说出来了！他们还说…已经把我的信息挂到什么失信名单上了…以后我考大学、找工作都会受影响…我…我好怕啊老师！”
“我今天…我今天又收到他们的信息…说我最后期限快到了…如果再不转钱…下午放学之前就…就打电话…”她彻底崩溃了，“老师！那是我爸妈省吃俭用给我的生活费！我不敢告诉我妈！她会气死的！我也不敢告诉学校…我觉得我好丢人…我好蠢…我…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中了林远。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几乎晕厥的女孩，看着她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淹没，所有的幽默感、所有的轻松念头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这不再是作业没写完、上课走神的小问题。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针对脆弱心灵的网络暴力，一场可能将孩子推向绝境的危机。
林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火和震惊，他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