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躺平”一代的迷茫——周明轩-《三尺讲台,点亮星辰》

  就在林远琢磨着如何给虚拟世界的周睿架设桥梁,以及给饭圈女孩秦悠悠的能量寻找新出口时,班级里另一种“静默”的潮流,也同样引起了他的注意。这股潮流的代表人物,就是坐在教室中后排,那个似乎永远处于“省电模式”的周明轩。

  如果说周睿是主动遁入虚拟次元,秦悠悠是狂热投身偶像崇拜,那么周明轩的状态,则更像是一种……无欲无求的“战略性静止”。

  他的课桌上永远保持着一种奇特的整洁与空旷。教材像新发下来一样棱角分明地垒在左上角,旁边放着一个黑色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水杯。他没有周睿那种沉浸式的专注,也没有秦悠悠那种溢于言表的热情。上课时,他大多数时间维持着一个标准姿势——后背微微佝偂,一只手撑着下巴,眼神落在讲台方向,但瞳孔的焦距常常是涣散的,仿佛灵魂已经出窍,正在进行一场漫无目的的神游。

  林远试过提问他。

  “周明轩,你来分析一下,这段古文体现了作者怎样的心境?”

  周明轩会慢吞吞地站起来,眨巴几下眼睛,像是刚从某个遥远的星球被召唤回来,然后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呃……怀才不遇?有点郁闷?”

  答案不能算错,教科书上就是这么写的,但毫无生气,仿佛在复述一个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

  “能具体说说吗?结合一下背景?”林远试图引导。

  周明轩就会露出一种“何必那么复杂”的表情,含糊道:“就……书上不都写着嘛。”

  他对学习提不起劲头,似乎有一种根深蒂固的“能耗管理”意识。“双减”政策在他这里,被解读成了“可以合法躺平”的尚方宝剑。校外学科培训取消了?太好了,周末终于可以安心刷短视频、打游戏了。校内作业减少了?完美,放学后属于自己的时间大大增加。

  有一次课间,林远无意中听到他和旁边同学的对话。

  “喂,明轩,这道数学题你会不?有点难。”

  周明轩瞥了一眼,打了个哈欠:“不会。琢磨这干嘛,考试又不一定考原题。”

  “那总得学啊,以后高考……”

  “嗐,”周明轩摆摆手,一副看透红尘的架势,“考个普通大学就行了呗,何必把自己搞得那么累?你看现在大学生毕业,不也一样难找工作?够用就行啦!”

  “够用就行”,这似乎成了他的人生信条。他的课余时间,大多贡献给了手机屏幕上那些十几秒一个的搞笑短视频,或者是不需要太多思考的休闲游戏。他的笑声往往献给手机里夸张的段子,而不是课堂上的某个巧妙思路。林远观察过他刷短视频时的样子,手指飞快地上划,眼神贪婪地汲取着那些碎片化的、高刺激性的信息,但放下手机后,那双眼睛常常会瞬间变得空洞,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聊和疲惫。这是一种精神上的“暴饮暴食”后的虚空。

  他的成绩,自然稳定在班级中下游,像一个精准控温的恒温水箱,不冒尖,也不垫底,恰好符合他“够用”的自我定位。

  林远决定找周明轩的家长聊一聊。电话接通,是周明轩的母亲,一位听起来语气温和但带着隐隐焦虑的女性。

  “林老师,您好您好!是不是明轩在学校惹麻烦了?”电话那头的声音立刻紧张起来。

  “没有没有,周妈妈您别担心,明轩很遵守纪律。”林远先宽慰道,“只是想跟您了解一下孩子在家的情况,以及您对他学习和未来的一些看法。”

  “唉……”周妈妈未语先叹,“这孩子,以前上初中的时候,我们管得紧,周末都排满了辅导班,成绩也还过得去。现在不是‘双减’了嘛,我们一开始也觉得挺好,孩子能轻松点。可这一轻松……就好像没了方向了。”

  她絮絮叨叨地说起来:“回家就把自己关房间里,说是写作业,其实我们偷偷看过,多半在玩手机。问他学习,他就说‘作业写完了’、‘学校教的东西简单’。你说他吧,他振振有词,‘国家都让减负了,你们怎么还加码?’我们也不知道该怎么管了。”

  “那您和他父亲,对他有什么期望呢?”林远问。

  “期望?”周妈妈顿了顿,语气更加迷茫,“我们当然希望他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可是……具体怎么才算好?我们也不是很清楚。看他那么‘轻松’,我们心里也慌,怕他将来竞争不过别人。但要是逼他吧,又怕把他逼出毛病来,也怕违反政策……林老师,说实话,我们当家长的,现在也挺迷茫的。”

  挂了电话,林远陷入了沉思。周明轩的状态,以及他家长的困惑,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双减”政策背景下,一部分学生和家庭的真实写照。当外部施加的、曾经清晰无比的“分数”压力骤然减轻后,那些原本被压力掩盖的问题——缺乏内在学习动力、没有清晰的目标导向、对自我和未来认知模糊——便浮出了水面。

  周明轩并非笨,也并非天生懒惰,他只是在一个旧的指挥棒(唯分数论)逐渐失效,而新的导航系统(多元化评价、内在驱动)尚未完全建立起来的过渡地带,迷失了方向。他就像一个突然被取消了固定航线的水手,面对广阔却陌生的海域,选择了暂时下锚停泊,用即时、浅层的娱乐来填充突然多出来的、不知如何支配的时间和精力。

  “够用就行”的背后,潜藏着的其实是“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更多”以及“更多又能带来什么”的深层迷茫。

  林远明白,对于周明轩这样的学生,简单的说教——“你要努力学习,将来才有出息”——已经苍白无力。施加外部压力,哪怕只是轻微的,也可能被他用“政策”挡回来,或者引发新的对抗。问题的核心,在于如何点燃他内心的那团火,如何让他从“被迫学习”转向“主动探索”,如何帮助他找到学习本身的意义,以及属于他自己的、哪怕微小却真实的目标。

  这比处理周睿的沉迷或秦悠悠的狂热更难。因为后两者至少还有强烈的情感投入和明确的行为指向,而周明轩,是“空心病”,是热情的冷却,是目标的真空。

  林远回忆起自己看过的一些教育心理学着作,里面提到“自我决定理论”,强调人的内在动机源于对自主性、胜任感和归属感的需求。或许,可以从这里入手?

  能否在班级里创造更多让学生自主选择、自主探索的机会?

  能否设计一些低门槛、易获得成就感的学习任务,让他体验到“我能行”的胜任感?

  能否通过小组合作、集体活动,让他感受到团队的温暖和归属,从而产生为集体贡献力量的意愿?

  林远在笔记本上写下了“周明轩”三个字,然后在旁边画了一个问号和一个靶心。问号代表他当前的迷茫,靶心代表需要找到的那个能激发他内驱力的目标点。

  他意识到,对周明轩的引导,将是一场更加漫长和细腻的“攻心战”,需要的是“润物细无声”的渗透,而不是疾风骤雨式的改造。他需要等待一个契机,一个能让周明轩自己产生“我想做点什么”念头的瞬间。

  下课铃响了,学生们鱼贯而出。周明轩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最后一个收拾好书包,耷拉着肩膀,混入人流,走向那个在他看来或许有些“过于轻松”和“无聊”的放学后时光。

  林远站在窗边,看着周明轩渐渐远去的、显得有些单薄的背影,仿佛看到了在时代浪潮转换中,一代人悄然变化的精神图谱的一角。

  “双减减掉了过重的负担,但不能减掉对未来的想象和热情啊。”林远轻声自语,目光变得深邃而坚定,“看来,是时候在班里,播撒一些关于‘可能性和‘意义’的种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