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8章 最重的礼物-《三尺讲台,点亮星辰》

  媒体见面会带来的喧嚣余波,像夏末烦人的蚊蝇,嗡嗡地纠缠了林远好几天。

  他的那台老式手机,仿佛一夜之间患上了“信息焦虑症”,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频率震动起来。有本地教育期刊邀请他开专栏的,有培训机构天价请他做“客座教授”的,甚至还有一家听起来就很玄乎的“成功学机构”,想请他去做“逆袭名师IP孵化”,承诺把他包装成“教育界的超级网红”。

  “林老师,以您现在的热度,我们完全可以把您的教育理念打造成一门付费课程,面向全国推广!分成比例好商量!”电话那头,一个声音甜腻得能齁死蚂蚁的经理热情洋溢地游说。

  林远把手机拿得离耳朵远了些,一边批改着桌上那摞快堆成小山的周记本,一边心不在焉地应付:“谢谢啊,但我没什么‘理念’可以打造成课程。”

  “您太谦虚了!您的‘游戏化积分管理’、‘问题学生转化心法’,这都是宝贵的知识财富啊!”

  “心法?”林远笔尖一顿,在一篇写《我眼中的秦始皇》的周记上画了个问号——这学生把焚书坑儒比喻成了“史上最严的图书审查制度”,角度清奇得让他哭笑不得。“我那就是被逼急了瞎琢磨的土办法,上不了台面。”

  “土办法才是真经啊林老师!我们要的就是这种接地气的实战经验!”

  “抱歉,我真的没兴趣。我还要批作业,先挂了。”林远不由分说地挂了电话,感觉像打完了一场仗,长长舒了口气。他拿起红笔,在那个“图书审查制度”旁边批注:“角度新颖,但论证需更严谨,建议查阅更多史料。PS:比喻很‘现代’。”

  他刚批完这一本,手机又响了。这次是王主任,语气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林老师!好消息!市里要组织一个‘名师巡讲团’,第一站就在我们区!局里点名要你当主讲人之一!这可是露脸的好机会,稿子我让杨帆帮你准备……”

  林远一听“巡讲团”、“稿子”就头皮发麻,连忙打断:“王主任,下周正好轮到我们班负责校园文化墙,还要准备月考复习,实在抽不开身。您看能不能推荐其他老师去?刘老师经验就比我丰富得多。”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王主任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你呀!这是多好的机会!别人挤破头都争不到!算了算了,我再去跟局里沟通一下……唉,你这淡泊名利的性子,真是……” 王主任嘀咕着挂了电话。

  林远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他瞥了一眼墙角,那盆绿植在经历了粉笔灰和偶尔过量的茶水“灌溉”后,竟然顽强地抽出了一片小小的、嫩绿的新叶,在灰扑扑的墙角显得格外醒目。他笑了笑,觉得这盆植物比那些邀请和头衔可爱多了。

  下午最后一节是自习课,林远在教室里踱步,解答学生的问题。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偶尔响起翻书页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这种宁静而充实的感觉,才是他熟悉的、安心的世界。

  放学铃声响起,学生们像出笼的鸟儿般涌出教室。林远回到办公室,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杨帆。

  “林老师,您真不去巡讲啊?”杨帆一边关电脑,一边忍不住问,“多可惜啊。”

  林远把教案本塞进那个用了多年、边角已经磨损的公文包里,笑了笑:“站在台上讲那些冠冕堂皇的话,不如在教室里多解两道题实在。再说了,”他朝杨帆眨眨眼,“我要是去巡讲了,谁来看你被这帮小猴子气得跳脚的样子?”

  杨帆被他逗笑了:“林老师!您又取笑我!”

  就在这时,负责收发室的老赵头拄着拐杖,慢悠悠地晃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小沓信件。

  “林老师,有你的信。”老赵头把信放在林远桌上,眯着眼看了看他,“哟,咱们的大名人现在可是忙得很呐,还有空看信?”

  林远笑着递过去一根烟(老赵头就好这口):“赵大爷,您就别埋汰我了。再忙,您的信也得看啊。”

  老赵头美滋滋地接过烟别在耳后,哼着不成调的戏曲晃了出去。

  林远拿起那封信。信封是那种最普通的白色信封,上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略显稚嫩却工整的字迹:“青云市青云中学 林远老师(收)”。寄件人地址是邻省一个他很陌生的县、一个他从未听过的乡、一个名叫“石泉”的村子。没有寄件人姓名。

  他有些疑惑地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薄薄的信纸,折叠得整整齐齐。展开信纸,同样是那种工整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字迹,映入眼帘:

  “尊敬的林远老师:

  您好!

  冒昧给您写信,希望没有打扰到您。您可能已经不记得我了,我叫李小辉,三年前,您通过‘青云育苗计划’的结对帮扶活动,资助了我这个素未谋面的山区学生。

  首先,我要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考上大学了!被省师范大学历史系录取了!虽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但对我来说,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我们这里很偏僻,教育资源很差。初三那年,我差点就因为家里困难辍学去打工了。是您每学期准时寄来的助学款,还有那些您精心挑选寄来的课外书(特别是那套《明朝那些事儿》,我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让我坚持了下来。我记得您在随书寄来的纸条上写:‘知识是走出大山的翅膀,坚持下去,天空很广阔。’ 这句话,我抄在了每一本课本的扉页上。

  林老师,告诉您一个秘密。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我跑到村后的山顶上,对着大山喊了很久。我喊:‘我考上了!林老师,我考上师范大学了!’ 山那边传来回音,一遍又一遍,好像整个大山都在为我高兴。

  我选择师范,选择历史,就是因为您。虽然我们从未见面,但在我心里,您就是老师的模样——善良,温暖,默默地在别人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我想成为像您一样的老师,回到我们县里,也许就是回到石泉中学,告诉那些和我一样的孩子们,山外面的世界很大,坚持读书,真的能看到不一样的天空。

  我知道您最近获得了很大的荣誉(我在乡里唯一的报纸上看到了关于您的报道!),您一定非常忙碌。写这封信,只是想亲口告诉您这个好消息,并对您说一声:谢谢您,林老师!谢谢您没有放弃我这个远方的、陌生的孩子。

  祝您身体健康,工作顺利!

  您永远的学生:李小辉

  (附:我用暑假挖山货攒的钱买了这个信封和邮票,希望它能平安到达您手中。)”

  信到这里结束了。

  林远拿着信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办公室的灯光已经有些昏暗,窗外是渐渐沉下来的暮色。远处的城市开始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

  信纸很薄,很轻,在他手中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没有闪光灯,没有鲜花,没有掌声,没有那些天花乱坠的头衔和邀请。只有这一张来自远方的、字迹工整的信纸,和一个陌生孩子最朴素的梦想与感谢。

  他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少年,揣着来之不易的录取通知书,奋力跑上山顶,对着层峦叠嶂的群山,用尽全身力气呼喊。那声音,穿过三年的时光,越过千山万水,此刻,清晰地回响在他的耳边,震耳欲聋。

  他慢慢地、慢慢地坐回椅子上,将那张信纸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重新叠好,放回信封里。他的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他拉开办公桌最上面那个平时放常用资料的抽屉,将这份轻飘飘的信,放在了最上面,触手可及的地方。

  杨帆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看到林远还坐在那里,对着一个信封出神,忍不住问:“林老师,还不走吗?是什么重要文件?”

  林远抬起头,窗外的暮光映在他的侧脸上,他的眼睛里有一种杨帆从未见过的、极其柔软而明亮的光芒在闪烁。他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无比真实而温暖的弧度,轻声说:

  “嗯。是一份……很重要的‘文件’。”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满足和力量。

  “比……比省特级教师的证书还重要吗?”杨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林远没有直接回答,他只是又低头看了看那个朴素的信封,然后用手指轻轻在上面点了点,像是在确认一份无价的珍宝。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温柔地笼罩着他。那份来自远方山区的信,安静地躺在他的抽屉里,也沉甸甸地,落进了他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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