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委以重任”?烫手的山芋-《三尺讲台,点亮星辰》

  王主任那只温热厚实、带着点不容拒绝力道的手掌,还沉甸甸地压在林远的肩膀上,仿佛给他盖了个无形的、写着“此货已签收”的戳。那句“勇挑重担”的勉励犹在耳边嗡嗡作响,带着领导特有的、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林远整个人还有点懵,大脑CPU似乎因为接收了过于“重磅”的信息而短暂宕机。高二(7)班?班主任?刚才王主任那番热情洋溢、语重心长的“委以重任”发言,信息量太大,他感觉自己像个刚被塞进高速离心机的试管,里面的内容物(也就是他那点可怜的脑细胞)正被甩得七荤八素,急需时间沉淀重组。

  “来,小林,这是班级名单和上学期的一些基本情况。” 王主任动作快得惊人,仿佛生怕林远反悔似的,变戏法般从抽屉里又抽出两张纸,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手里。那动作流畅得如同餐厅服务员上菜,还带着点“趁热吃”的催促意味。

  林远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第一张是打印的班级名单。三十几个名字,规规矩矩排列着。但林远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被几个名字像磁石一样吸住了:

  李浩(名字后面仿佛自带无形的感叹号加骷髅头标志)。

  吴明(这名字看着挺正常,但直觉告诉他绝不简单)。

  陈小雨(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气)。

  还有其他几个名字,也莫名地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仿佛隔着纸都能感受到叛逆的静电。

  第二张纸更绝——上学期的成绩单汇总和班级量化考核评分。

  语文平均分:62.3(年级平均分78.5,后面画了个巨大的、鲜红的下箭头,箭头都快戳破纸背了)。

  数学平均分:58.1(触目惊心!)。

  班级纪律综合评分:37/100(年级垫底,后面还贴心地标注了“蝉联冠军”的字样,充满了黑色幽默)。

  课堂出勤率:89%(意味着每节课总有那么几个大神神龙见首不见尾)。

  备注栏:原班主任张老师(高二年级资深教师)因“身体原因”(王主任适时地在一旁补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解脱?)暂时无法继续担任班主任工作,经校领导慎重研究,决定由林远老师暂代。

  林远盯着那惨不忍睹的数字,感觉手里的不是两张纸,而是两坨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寒气逼人的冻肉,冻得他指尖发麻。62.3?58.1?这分数,别说青云了,感觉连地府的门槛都够呛能摸到!纪律评分37?这班的学生是集体在课堂上蹦迪了吗?

  “张老师……身体抱恙?” 林远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试图从这巨大的信息冲击中找回一点声音。他看向王主任,眼神里充满了“你确定不是在逗我?”的茫然。

  “唉,是啊!” 王主任立刻换上副忧心忡忡的表情,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张老师可是我们学校的骨干!劳模!为教育事业鞠躬尽瘁,这不,积劳成疾了!医生强制要求休息!没办法啊!” 他重重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情并茂,充满了对“骨干”的关怀和对“教育事业”的无奈。“所以啊,小林,这个重担,校领导思来想去,觉得只有交给你这样有冲劲、有想法的年轻人,才能扛起来!这是组织对你的信任!也是巨大的锻炼机会!好好干!”

  又是“重担”!又是“锻炼机会”!王主任这俩词儿用得跟不要钱似的,而且每次出现,都伴随着林远心跳漏拍的不祥预感。

  看着王主任那张写满了“组织信任你”的真诚(?)脸庞,再看看手里这份堪比“病危通知书”的班级资料,林远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感觉自己不是接了个班,而是签了份生死状,即将被空投到一个名为“高二(7)班”的、危机四伏的未知战区。张老师这“病”……怕不是被这帮学生给“气”的吧?

  王主任似乎很满意林远脸上那混合着震惊、茫然和一丝绝望的复杂表情(在他看来,这或许就是年轻人感受到“责任重大”的表现?)。他再次亲切地(或者说,强制性地)拍了拍林远的肩膀,力道之大,差点让林远一个趔趄:“好了!小林老师,先去办公室熟悉熟悉环境,跟同事们认识认识!高二年级组办公室在二楼东头第一间!7班的学生们,可都等着他们新班主任呢!加油!我看好你!”

  说完,王主任就坐回了他的真皮宝座,端起保温杯,悠然地吹了吹水面上的枸杞,那神情仿佛在说:“任务已下达,你可以跪安了。”

  林远拿着那两张沉甸甸的“死亡通知书”,脚步虚浮地走出了教导处那扇仿佛能隔绝一切喧嚣(或者说,能隔绝王主任那过于“热情”的期望)的门。走廊依旧昏暗压抑,但他此刻的心情,比这走廊还要灰暗十倍。

  按照王主任的指示,他像个迷途的羔羊,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到了二楼东头的年级组办公室。推开门,一股混合着粉笔灰、旧书报、咖啡香(还夹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泡面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空间不算小,但被十几张办公桌挤得满满当当,显得有些凌乱。墙上贴着课程表、值日表、还有几张褪色的“教师风采”照片。此刻正是课间,办公室里人不多,只有三四个老师在伏案工作或低声交谈。

  林远的出现,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平静(或许只是表面平静)的池塘,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好奇,有打量,有淡漠,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同情和看好戏的复杂情绪?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来个尴尬而不失礼貌的自我介绍,一个身影就带着一阵风(和一股浓重的烟草味)快速靠近。

  来人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老师,头发稀疏,梳着勉强维持“地方支援中央”的发型,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灰色夹克,袖口处还沾着点粉笔灰。他脸上挂着一种极其生动的、混合着惊讶、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的表情,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奇观。

  “哎哟喂!” 他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得能把屋顶的灰尘震下来,“你就是新来的小林老师吧?” 他热情地(或者说,过于热情地)伸出手,不由分说地抓住林远的手用力摇晃了几下,那力道,跟王主任拍肩膀有异曲同工之妙,都带着点“你小子摊上大事了”的潜台词。

  “是…是我,林远,张老师您好?” 林远被晃得有点晕,努力回忆着名单上的名字,试探着问。

  “对对对,张德发!叫我老张就行!” 老张(老油条)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被烟熏得有些发黄的牙齿。他凑近了些,压低声音,但那音量依旧足以让半个办公室的人听见:“哎呀呀,我刚才可听说了!接手7班?还是班主任?”

  他上下打量着林远,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即将送入虎口的祭品,充满了“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如同老式收音机信号不良时的噪音。

  “有胆量!小伙子,你真是这个!” 他夸张地竖起大拇指,但脸上的表情却明明白白写着“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那班啊…啧啧啧…” 他摇着头,仿佛在回味某种极其可怕的味道,“那可不是一般的‘活泼’!那是相当的有‘个性’!龙潭虎穴啊!自求多福吧兄弟!” 他重重地拍了拍林远的肩膀(林远感觉自己的肩胛骨正在发出哀鸣),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混合着同情和“等着看好戏”的眼神,然后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摇头晃脑地踱回了自己的座位,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重要的“新人警告”仪式。

  老张这通操作,行云流水,信息量巨大,杀伤力极强。林远站在原地,感觉像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混合物,透心凉,心飞扬(吓得)。

  他僵硬地挪动脚步,想找个空位先坐下喘口气。目光扫过,正好与靠窗位置一位年轻女老师的视线对上。她看起来比林远大不了几岁,扎着清爽的马尾,戴着一副细边眼镜,气质文静。此刻,她正看着林远,镜片后的眼神里带着明显的好奇,但更深处,似乎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见林远看过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等林远在她旁边一张堆满练习册的、勉强能看出是椅子的地方坐下时,她微微侧过身,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动什么似的:

  “林老师?”

  “嗯,你好。” 林远赶紧回应。

  “我是陈雪,教高二英语的。” 她快速地说,目光谨慎地瞟了一眼老张的方向,确认对方没注意这边,才继续用气声说道:“那个…7班…嗯…有点…特别。” 她斟酌着用词,仿佛在描述一颗随时可能爆炸的炸弹,“你…你多小心点。”

  “特别?” 林远的心又往下沉了一寸,“怎么个特别法?陈老师能具体说说吗?”

  陈雪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她推了推眼镜,眼神里充满了“一言难尽”和“自求多福”的复杂情绪,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低声道:“你…你上过课就知道了。总之,保护好嗓子…还有…呃…心态。” 说完,她立刻转回身,拿起红笔,仿佛要全身心投入到批改那堆小山般的练习册中,用行动表示“话题到此结束”。

  林远:“……”

  他孤零零地坐在那张堆满练习册的椅子上,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两张滚烫(或者说冰冷)的纸——班级名单和成绩单。办公室里恢复了之前的平静(或者说,是暴风雨来临前虚假的宁静),只有老张哼着小曲的跑调声、陈雪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学生隐约传来的、似乎格外喧嚣的吵闹声。

  他看着名单上那几个刺眼的名字:李浩、吴明、陈小雨…每一个名字后面,仿佛都连接着一个深不可测的、充满未知危险的漩涡。老张那夸张的“啧啧”声和幸灾乐祸的眼神,陈雪那欲言又止的担忧和“多小心”的忠告,如同魔音灌耳,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

  他低头,再次看向成绩单上那惨烈的分数和垫底的纪律评分。62.3?58.1?37分?这些冰冷的数字,此刻仿佛化作了一张张咧开的大嘴,无声地嘲笑着他这个不自量力的闯入者。

  一股巨大的、如同实质般的阴影,沉甸甸地笼罩在林远的心头。那不祥的预感,不再是模糊的担忧,而是化作了清晰可见的、写着“前方高能”的警示牌,就插在他通往明天第一节课的路上。

  这高二(7)班,到底是怎样一个“龙潭虎穴”?这帮名字背后的小祖宗们,明天会给他这个菜鸟班主任,准备怎样一份“别开生面”的“见面礼”?

  林远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第一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脚下踩着的这片“青云”,恐怕连土坡都算不上,更像是……一个深不见底、随时准备吞噬他的巨坑。而明天,就是他的“入坑”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