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戏班后台的“顿悟”-《皇叔,我真不想当皇帝啊!》

  大年初四的傍晚,暮色像块浸了墨的棉絮,慢悠悠地压下来。戏台后台的脂粉香混着松烟味,在昏黄的油灯下漫成一片朦胧。萧砚蹲在堆放戏服的木箱后面,手里还攥着半块从御膳房偷来的桂花糕,甜腻的香气却压不住耳边的琵琶声——《江南魂》的调子正唱到悲处,像根细针,一下下扎着人的耳膜。

  “世子,您都在这蹲半个时辰了,腿不麻吗?”小禄子拎着件厚披风,往他肩上搭,“班主说苏姑娘他们排到‘堵决口’了,那出最催人泪下,您要是忍不住哭了,可别说是我带您来的。”

  萧砚没理他,咬了口桂花糕。御书房那本赈灾奏折像块硌人的石子,在他心里滚了两天两夜。王启年的名字、饿死的灾民、李狗剩冻僵的脸……这些念头搅得他坐不住,总想来戏班看看。他也说不清是想逃避,还是想从这出戏里找点什么。

  后台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冷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油灯晃了晃。苏伶月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正是戏里李狗剩妹妹的扮相,眼眶红得像熟透的樱桃,显然刚哭过。

  “该你了,小月。”班主在一旁叹气,手里的鼓槌敲得没什么力气,“别想那么多,就当是跟你哥说说话。”

  苏伶月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撩开帘子走上台。琵琶声陡然转急,她往台上一站,刚念了句“哥,这堤……”,声音就哽住了。

  台下的戏班伙计都屏住了呼吸。萧砚扒着木箱缝往外看,只见苏伶月的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我哥说……”她吸了吸鼻子,声音碎得像被踩过的冰碴,“只要河堤在,家就在……可那堤……那堤怎么就塌了呢?”

  “他说等开春了,就带我去江南看桃花……说桃花开的时候,河水是暖的……”

  “他还说……说世子爷是好人,总有一天会帮我们……可他没等到……”

  最后那句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苏伶月再也撑不住,捂着脸蹲在台上,哭得浑身发抖。琵琶声停了,后台的人都红了眼眶,连最粗豪的武生都别过脸,用袖子抹了把眼。

  萧砚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李狗剩那张黧黑的脸,想起他堵决口时被洪水吞没的背影,想起苏伶月塞给他的河工名册——那本被他随手扔在东宫抽屉里的册子,原来每个名字背后,都藏着这样的牵挂和绝望。

  “喂,你别哭了。”他猛地站起来,踉跄着冲上台,忘了自己还蹲在木箱后面,膝盖撞在箱角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苏伶月被他吓了一跳,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萧砚手忙脚乱地想找帕子,摸遍了全身,只从袖袋里摸出个胭脂盒——还是上次扮宫女时剩下的,他随手塞在里面忘了扔。他把胭脂盒往苏伶月手里一塞:“擦擦……擦脸。”

  苏伶月看着手里的胭脂盒,愣了愣,忽然“噗嗤”笑出了声,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世子爷,这是胭脂,不是帕子。”班主在一旁叹气,递过块干净的布巾,“您这份心意,小月领了。”

  萧砚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子,尴尬地挠了挠头。他这才发现自己刚才有多莽撞,可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却越来越烈。

  “那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苏伶月身上,第一次没有闪躲,“你哥说得对,总会有人帮你们的。”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却异常清晰:“那本河工名册,你放哪了?给我。”

  苏伶月和班主都愣住了。之前萧砚虽然也查这些事,却总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敷衍,从没像现在这样,眼神亮得像淬了火的钢。

  “世子爷……”苏伶月的声音还有点发颤。

  “给我。”萧砚又说了一遍,“我知道王启年贪了赈灾粮,也知道赵德发藏在哪。但光靠我猜没用,我需要证据。”

  班主看了苏伶月一眼,点了点头。苏伶月咬了咬唇,转身走进后台,从一个旧戏箱里翻出件绣着芦花的戏服,拆开夹层,里面裹着本泛黄的册子——正是那本河工名册。

  “我一直藏在这。”苏伶月把册子递给萧砚,“我哥说,这上面记着谁领了工钱,谁被克扣了,谁……谁没回来……”

  萧砚接过名册,指尖抚过粗糙的纸页。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写得认真。他飞快地翻阅,在最后几页找到了李狗剩的名字,旁边用小字写着“堵决口,失踪”。

  心又被刺了一下。他继续往后翻,忽然停住了——最后一页的角落里,有人用炭笔写了个模糊的字,像是“海”。

  “这是……”

  “不知道。”苏伶月摇摇头,“我找到这本册子时就有了,也许是我哥写的?”

  萧砚没说话,把名册揣进怀里,忽然想起除夕夜烤鸭腿里的密信——“赵德发藏于城南破庙,初三夜有船”。

  船……海……

  这两个字像两颗火星,在他心里“啪”地撞出火苗。

  “班主,”萧砚忽然开口,“您刚才说,我娘以前总来听戏?”

  班主愣了愣,随即叹了口气:“是啊,苏皇后当年最爱听《打渔杀家》,说那戏里的渔民,活得有骨气。她总说,戏里的公道,总有一天会成真的。”

  “她说,这天下的百姓,不管是唱戏的、打鱼的,还是修河堤的,都该有口热饭吃,有个安稳觉睡。”

  萧砚的眼眶忽然有点热。他好像有点明白,母亲为什么总爱往戏班跑了。戏里的善恶终有报,或许正是她想给这世道的承诺。

  “苏姑娘,”萧砚看向苏伶月,把那半块桂花糕递过去,“等这事了了,我带你去江南看桃花。”

  苏伶月接过桂花糕,眼泪又掉了下来,却笑着点了点头。

  暮色彻底沉了下来,后台的油灯被风吹得明明灭灭。萧砚揣着名册,感觉怀里沉甸甸的,不光是纸页的重量,还有些别的什么——像是责任,又像是希望。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小禄子赶紧跟上:“世子,咱们去哪?”

  “去城南破庙。”萧砚的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清晰,“赵德发不是要坐船吗?我倒要看看,他想往哪跑。”

  戏台上传来重新调试乐器的声音,《江南魂》的调子又响了起来,这次不再悲戚,倒添了几分倔强。萧砚回头望了一眼,只见苏伶月站在台上,正对着油灯,轻轻擦拭着那盒被错当帕子的胭脂。

  他忽然觉得,母亲说的“公道”,或许真的不远了。

  至少,他不会再让李狗剩们的名字,只留在这泛黄的纸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