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才女侧目,教谕探虚实-《寒门状元:我的大脑通古今》

  满场的寂静持续了足足十几息,

  宛如时间都在那首傲骨铮铮的咏菊诗后凝滞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

  震惊、难以置信、些许的羞愧,

  以及更多难以言喻的探究。

  最终,是刘老翰林那声带着颤音的赞叹,

  打破了这诡异的沉默。

  “好…好一个‘风霜其奈何’!

  好一个傲骨铮铮的…秋菊!”

  老翰林的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

  也惊醒了尚在震撼中的众人。

  一时间,各种复杂的目光再次聚焦于场中那垂首而立的青衣小童身上,

  只是这一次,

  目光中的鄙夷和轻蔑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惊疑、审视,

  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

  帘幕之后,赵文萱缓缓坐回椅中,

  但那双清澈的美眸却亮得惊人,

  一瞬不瞬地透过纱帘缝隙,

  紧紧盯着苏惟瑾。

  她的心跳得飞快,

  胸腔里涌动着一种发现宝藏般的激动与欣喜。

  就是他!绝不会错!

  张诚那首“庭下积水空明”虽意境空灵,

  却总觉带着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

  与张诚本人的俗鄙气质格格不入,

  更像是超然物外的隐士偶得之句。

  而方才这首咏菊诗,

  语言直白如话,却字字千钧,

  那股子从逆境中勃发、

  于风霜里傲然挺立的坚韧与不屈,

  分明是有着切身之感才能发出的铿锵之音!

  这绝非养尊处优的纨绔子弟能有的心境,

  更像是一个身居卑位、

  却心志不堕的寒门学子借物咏怀!

  再联想到父亲之前提及县试卷中那些突兀却精辟的务实之论…

  一个清晰的、令人难以置信的念头在她心中疯狂滋长:

  那张诚的功名,

  恐怕真是…而这惊才绝艳的诗句,

  恐怕亦是…

  她不由再次望向场中那清瘦却挺直的身影,

  目光灼灼,仿佛要穿透那身粗布青衣,

  看清内里究竟藏着怎样的锦绣才华与不屈灵魂。

  刘老翰林此刻心中的惊涛骇浪,

  丝毫不比赵家女儿少。

  他宦海沉浮、文坛执牛耳数十载,

  见过的才子俊杰如过江之鲫,

  但从未有一人,

  能像眼前这小书童般,

  带给他如此巨大的冲击和…困惑。

  那首咏菊诗,看似简单,

  实则大巧不工,

  已得咏物诗之精髓——遗形取神!

  更重要的是诗中蕴含的那股蓬勃昂扬的生命力和傲岸风骨,

  这绝非单靠天赋灵光就能拥有的,

  必然经过生活的磨砺与内心的坚守。

  一个书童…怎会如此?

  老翰林深吸一口气,

  压下心中的激动,

  昏花的老眼变得锐利起来,

  仔细打量着苏惟瑾。

  只见对方面对自己和满场士子的注视,

  依旧垂眸敛目,姿态恭谨,

  却无半分寻常下人的惶恐瑟缩,

  那平静的神情下,

  隐隐中蕴藏着与他年龄、

  身份极不相符的沉稳与力量。

  沉吟片刻,刘老翰林看看向了一直没有做声的赵教谕。

  赵明远对着刘老翰林点了点头,然后缓缓开口,声音温和,

  却带着不容错辨的探究之意:

  “你这小童,唤作苏小九?”

  “回先生,是。”

  苏惟瑾躬身应答,声音清晰平稳。

  “嗯。”

  赵教谕抚须,目光如炬。

  “方才两首诗,尤其是这首咏菊,

  急智难得,风骨更佳。

  老夫问你,你可知此诗…好在哪里?”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刁钻。

  若是侥幸得之,必然说不出所以然;

  即便真是自己所写,

  能创作与能精准赏析,

  亦是两种不同的能力层次。

  这是赵教谕在进一步试探苏惟瑾的深浅。

  唰!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

  孙志远也勉强从打击中回过神,

  死死盯着苏惟瑾,

  咬牙切齿地盼着他出丑答不上来。

  苏惟瑾心中早有准备。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题,

  是决定他能否真正进入这两位关键人物视野的关键。

  他再次躬身,

  略作沉吟状(实则超频大脑已瞬间组织好最得体的语言),

  然后抬起头,

  目光清正地迎向赵教谕,

  不疾不徐地开口,声音依旧清朗:

  “回先生的话。

  小人愚见,拙句俚语,不敢言好。

  若说其中些许可取之处…”

  他微微一顿,仿佛在组织语言,

  实则将众人的好奇心吊到了顶点,

  才缓缓道:

  “或许在于‘真切’二字。”

  “哦?真切在何处?”

  赵教谕追问,兴趣更浓。

  “菊之为物,秋深而华,

  不与百花争艳于春,

  独抗风霜于寒秋。”

  苏惟瑾声音平稳,条理清晰。

  “小人以为,咏物非止描摹形色,

  更贵在得其神髓。

  菊之神髓,便在这一‘傲’字,一‘耐’字。

  傲对风霜之酷烈,

  耐得住清寒与寂寞,方能绽放异彩。”

  他说到此处,语气微微低沉,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目光恰似看向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这好比…好比世间寒门学子,

  无锦绣华堂可依,无父辈余荫可庇,

  如同野菊生于荒僻,

  所能依仗者,唯有自身一点坚韧不拔之志,

  一颗耐得住清苦寒凉之心。

  纵外界风霜重重,恶语相加,

  困境频仍,其心志不移,

  其本性不改,则风霜…

  又能奈我何?”

  他巧妙地将诗的意境与自身“书童”(寒门学子)的处境结合起来,

  一番解读,既精准地道出了咏菊诗的精妙所在,

  又融入了自身真切的情感体验,

  说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

  最后,他再次躬身:

  “小人浅见,妄议诗文,请两位先生恕罪。”

  全场再次陷入一片寂静。

  但这次的寂静,

  与之前的震惊不同,

  多了几分深思、动容,

  甚至是…钦佩!

  一个书童,不仅能有如此急才作出好诗,

  更能将诗中的意境与自身处境融会贯通,

  解读得如此深刻透彻,入情入理!

  这已非凡才,简直是奇才!

  孙志远彻底哑火了,

  脸色灰败,变身成斗败的公鸡,

  再也说不出半句刁难的话。

  他知道,自己今天彻底栽了,

  栽在了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书童手上。

  张诚更是目瞪口呆,

  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他完全听不懂苏惟瑾在说什么,

  但看周围人的反应,

  尤其是刘老翰林那赞赏的表情,

  他知道…这奴才又出大风头了!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既有躲过一劫的庆幸,

  更有一种失控的恐慌和强烈的嫉妒。

  帘幕之后,赵文萱激动得指尖微微发颤。

  她看着场中那个侃侃而谈、

  光芒内蕴的少年,

  心中再无半分疑虑!

  是他!一定是他!

  不仅有惊世诗才,

  更有如此见识与心性!

  屈身为奴,必有隐情!

  赵教谕久久无言,

  他看着苏惟瑾,目光极其复杂,

  欣赏、赞叹、疑惑、探究…

  种种情绪交织。

  良久,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缓缓道:

  “‘好比寒门学子…其心志不移,

  其本性不改,

  则风霜又能奈我何…’

  说得好,说得透彻啊!”

  老翰林的目光也变得深邃起来: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

  身处微末,竟有这般见识和心境。

  难得,实在难得。”

  他没有再追问诗是否真是苏惟瑾所作,

  有些事,已不必再问。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苏惟瑾一眼,

  仿佛要将这个青衣少年的模样刻在心里。

  “今日诗会,倒是让老夫见识了…

  何为真人不露相。”

  赵教谕同样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然后挥了挥手。

  “你且退下吧。”

  “是。”

  苏惟瑾恭敬行礼,

  垂首退回到张诚身后,

  再次将自己隐藏起来,

  就好像刚才那个光芒四射的少年从未存在过。

  但他知道,种子已经播下。

  赵教谕那探究的目光,

  赵文萱那灼热的视线,

  都已牢牢锁定了他。

  才女已侧目,教谕已生疑。

  他的计划,又向前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

  场中诗会继续,

  但经此一番波澜,

  后续那些吟风弄月的诗篇,

  都显得索然无味了。

  所有人的心思,

  似乎都还停留在那首咏菊诗和那个神秘的青衣书童身上。

  风,起于青萍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