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小妹决心,微光凝泪-《寒门状元:我的大脑通古今》

  暮色四合,沭阳城西的苏家坞笼罩在炊烟里。

  这军户聚居的村落,

  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

  几处残破的箭楼还立着,

  诉说着祖上曾有的荣光。

  可如今,大多苏姓子弟早已弃了刀弓,

  转而侍弄起田垄。

  村东头三间歪斜的瓦房,

  便是苏小九这一支的祖产。

  “死丫头!磨蹭什么?

  水缸见底了,还不快去挑水!”

  粗哑的妇人嗓音划破傍晚的宁静。

  十岁的苏婉瘦小身子一颤,

  慌忙放下手中啃了一半的杂粮饼,

  提起快有她高的木桶就往院外井台跑。

  这是苏有德的婆娘王氏,

  圆盘脸上嵌着双吊梢眼,

  双手叉腰立在院中,

  活脱脱个夜叉转世。

  “没用的赔钱货,

  吃白食的玩意儿!”

  王氏朝着苏婉背影啐了一口,

  转头对屋檐下抽旱烟的丈夫抱怨。

  “整日里就知道偷懒,

  养着她还不如养头猪!”

  苏有德吧嗒着烟袋,

  浑浊的眼睛瞥了眼侄女背影,没作声。

  自打四哥夫妇早逝,

  老爷子又撒手人寰,

  这侄女就成了他心头一根刺。

  卖又卖不得

  ——毕竟顶着苏家的姓,

  养着又嫌费粮食。

  井台边,苏婉咬着牙,用尽力气拉动井绳。

  冰凉的水花溅在她单薄的衣衫上,

  激起一阵寒颤。

  小手早已磨出厚茧,

  可提起满桶水时,身子还是晃了晃。

  她想起哥哥被带走那日,

  叔伯们笑得像捡了金元宝。

  哥哥回头看她那一眼,满是决绝。

  “哥,等我攒够钱,

  一定赎你回来...”

  小姑娘在心里默念,眼神坚定。

  这些日子,她像个不知疲倦的骡子。

  天不亮就起身,喂鸡扫地、洗衣做饭。

  晌午过后,别人歇晌,

  她就拎着柴刀竹篓往村后山上跑。

  砍柴、挖野菜、割猪草...

  凡是能换几个铜板的活计,她都抢着干。

  村后那片老林子,阴森得很。

  传说前朝在这里打过仗,埋过死人。

  寻常孩子不敢独自进山,苏婉却不怕。

  比起山里的鬼,她更怕叔伯婶娘的白眼。

  这日她背着一捆柴火下山,

  正遇上村里专做中人营生的苏老六。

  “哟,婉儿又去打柴了?”

  苏老六眯着眼打量她背上那捆柴。

  “品相不错,叔给你两个铜板,如何?”

  苏婉抿着嘴,伸出三根手指:

  “六叔,这捆柴在镇上能卖五文呢。”

  苏老六乐了:

  “小丫头还挺精。成,三文就三文!”

  接过那三枚还带着体温的铜钱,

  苏婉小心地揣进怀里,

  像揣着稀世珍宝。

  她的“钱罐子”,

  是哥哥小时候玩过的一个破陶罐,

  藏在床底下最隐蔽的角落。

  每得一文钱,她就轻轻放进去,

  听着那清脆的响声,

  好似离哥哥又近了一步。

  这晚,苏有才醉醺醺地从镇上回来。

  他是苏有德的胞兄,

  在镇上赌坊做打手,一身痞气。

  因着赌坊的差事,在族里颇有几分脸面。

  “听说婉儿近来挺能干?”

  苏有才斜睨着在灶台刷碗的侄女,

  对弟弟笑道。

  “到底是咱苏家的种,有把子力气。”

  苏婉心里一紧,手上动作更快了。

  苏有德哼了一声:

  “能干顶什么用?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话不能这么说。”

  苏有才凑近些,压低声音。

  “我听说,张家那位少爷,对书童可是‘另眼相看’...”

  兄弟俩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嘿嘿笑起来。

  苏婉听不懂他们话中深意,

  但直觉不是好话。

  她匆匆刷完碗,借口喂猪溜出屋去。

  猪圈旁,她摸出怀里的陶罐,就着月光数了数。

  十七文了。

  还差得远。

  她听人说过,张家买她哥哥,

  可是花了十两银子。

  十两啊,就是一万个铜钱...

  小姑娘望着天上那弯冷月,眼圈红了。

  “哥,你在张家过得好吗?

  他们...打你吗?”

  她抱着陶罐,小声啜泣起来。

  月光如水,洒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

  苏婉慌忙擦干眼泪,把陶罐藏好。

  来的是隔壁周大山的娘亲周婶子。

  这妇人的丈夫是县衙里面的捕头,

  性子爽利,在村里人缘极好。

  “婉儿,又在这儿偷偷哭呢?”

  周婶子提着一篮子青菜,塞到她手里。

  “拿着,新鲜的。”

  苏婉推辞不要,周婶子硬塞给她:

  “跟你婶客气什么?

  大山那小子常念叨,

  说小九哥不在,得多照应你。”

  提到哥哥,苏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傻孩子,别哭。”

  周婶子叹口气,压低声音。

  “我听说,小九在张家...

  好像惹了什么事,前几日还请了郎中。”

  苏婉浑身一颤,小脸瞬间惨白。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说是没什么大碍。”

  周婶子忙安慰她。

  “倒是你,得照顾好自己。

  等你哥回来,见你瘦了,该心疼了。”

  苏婉咬着唇,重重地点头。

  这一夜,她翻来覆去睡不着。

  哥哥请郎中,定是病了,或是...伤了?

  她不敢深想。

  第二天,她起得更早,干活更卖力了。

  砍柴时专挑粗壮的硬木,

  挖野菜专找稀罕品种,就为了多卖几个钱。

  这日她背着一篓罕见的山菌往镇上赶,想卖个好价钱。

  沭阳县的早市正热闹。

  青石板街道两旁,

  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绸缎庄、杂货铺、茶楼酒肆依次排开,

  空气中弥漫着油炸果子的香气。

  苏婉不敢耽搁,径直往专收山货的“李记杂货”去。

  “小丫头,这菌子不错。”

  店伙计掂量着竹篓。

  “给你八文,如何?”

  苏婉心里一喜,这比预想的还多两文。

  正要答应,身后传来个熟悉的声音:

  “且慢!”

  苏有才不知何时站在店门口,

  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三、三伯...”

  苏婉下意识把竹篓往身后藏。

  苏有才一把夺过竹篓,对伙计道:

  “这菌子我买了,十文钱。”

  伙计认得他是赌坊的人,不敢得罪,连声应下。

  苏有才掏出十文钱,在手里掂了掂,

  却只拿出五文递给苏婉:

  “丫头,三伯帮你卖了高价,分你一半,够意思吧?”

  苏婉咬着唇,不敢争辩,接过那五文钱,低头快步离开。

  看着她仓皇的背影,苏有才嗤笑一声,对伙计道:

  “小丫头片子,还想瞒着我攒私房钱?”

  原来他早就留意到苏婉近来的异常,今日特意尾随而来。

  苏婉一路小跑回到村里,心还在怦怦直跳。

  她躲到老槐树下,确认四下无人,

  才掏出那五文钱,小心放进陶罐。

  “二十一文了...”

  她喃喃自语,小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

  可这笑意很快凝固

  ——陶罐旁边,赫然多了一个新鲜的泥脚印!

  有人动过她的钱罐!

  苏婉浑身冰凉,慌忙抱起陶罐检查。

  幸好,钱一文没少。

  可既然被发现了...

  她不敢再藏在这里,

  抱着陶罐在院里转了几圈,

  最后决定埋在灶房后的柴火垛底下。

  当晚,苏有才又来了。

  这次他直接闯进苏婉住的小杂物间,四下翻找。

  “三伯,你找什么?”

  苏婉强作镇定。

  苏有才不答,翻了一圈无果,眯着眼打量她:

  “婉儿,听说你近来常往镇上跑?”

  “...去卖些山货,贴补家用。”

  “哦?”

  苏有才冷笑。

  “钱呢?”

  苏婉低下头:“都给大娘了。”

  “放屁!”

  苏有才猛地一拍桌子。

  “我今日问过你大娘,

  她说一文没见着!

  说,钱藏哪儿了?”

  苏婉吓得一哆嗦,却死死咬着唇,不肯开口。

  “好啊,学会藏私房钱了!”

  苏有才扬起手,作势要打。

  就在这时,周大山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婉儿,我娘让你过去帮忙缝补衣裳!”

  苏有才悻悻放下手,恶狠狠地瞪了苏婉一眼:

  “死丫头,给我等着!”

  苏婉逃也似的跑出屋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周大山见她模样,猜到大半,低声道:

  “别怕,有我呢。”

  夜色渐深,苏婉躺在床上,

  紧紧抱着怀里的陶罐。

  这是她和哥哥重逢的希望,

  绝不能让三伯抢了去。

  可是,藏在柴火垛下就安全吗?

  三伯既然起了疑心,迟早会找到的。

  她该怎么办?

  这些救命钱,能不能顺利送到哥哥手中?

  月光透过破窗,照在她泪痕未干的小脸上。

  而此刻的张家杂物房里,

  苏惟瑾正对着一本新得的《千家诗》目射奇光,

  浑然不知妹妹正为他受着怎样的苦楚。

  那陶罐里的二十一文明,

  能否成为照亮这对兄妹命运的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