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从“林总”到“小林”,与一块钱的尊严-《我是怎么在牛市亏的血本无归的》

  老李的点拨,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我内心的脓疮。

  脓水流尽,痛楚依然刻骨,但至少,我不再是一个连自己怎么“病”的都搞不清楚的糊涂蛋。

  我明白了,我不是一个被命运戏耍的倒霉鬼,我是一个咎由自取的蠢材。我亲手用“格局”这块漂亮的裹尸布,将自己一步步,送进了坟墓。

  这种清醒,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重的痛苦。

  如果说之前的沉沦是一种麻木的、混沌的痛,那么现在的我,则是清醒地、一刀一刀地,感受着自己失败的每一个细节。

  我一遍遍地复盘着“诚心二手车”从成立到覆灭的全过程。我发现,我的失败,几乎是注定的。我对人性的复杂一无所知,对商业竞争的残酷毫无准备,对现金流的管理更是一塌糊涂。我那个所谓的“投资人”角色,不过是一个穿着皇帝新衣的、自欺欺人的笑话。

  我把自己关在旅馆里,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出门。

  我没有再碰游戏,也没有再浑浑噩噩地睡觉。

  我拿出纸和笔,像一个虔诚的囚徒,一遍遍地写着我的“忏悔录”。

  我写下我对父母的愧疚,对张凯的歉意。

  我写下我对“格局”这两个字的全新理解:格局,不是你看得多远,而是你对自己脚下的路,有多清醒的认知。

  我写下我对“创业”的敬畏:那不是资本的游戏,那是人性的角斗场。

  当我写完最后一个字时,我感觉自己,仿佛被彻底抽空了。

  我所有的骄傲、所有的幻想、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在这三天三夜的自我鞭挞中,被碾成了齑粉。

  我,林浩然,从那个手握百万、指点江山的“林总”,又一次,变回了那个一无所有、甚至负债累累的,林浩然。

  不,比上一次更惨。

  上一次,我虽然亏光了钱,但我还有心气,我觉得我能赢回来。

  而这一次,我的心气,我的自信,我赖以为生的那点所谓的“认知优势”,全都没了。

  我成了一个空壳。

  第四天,旅馆的老板娘,敲响了我的房门。

  “小伙子,你这个月的房租,该交了。”她倚在门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

  我这才猛然惊醒。

  我摸了摸口袋,掏出了我所有的家当——几张皱巴巴的零钱,加起来,不到一百块。

  那张存着十五万的银行卡,在我一个月的颓废生活中,早已被我挥霍得所剩无几。

  生存,这个最基本,也最尖锐的问题,像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了我的喉咙上。

  我再也没有资格,去思考什么“大道”,什么“人生”。

  我必须,先活下去。

  我灰溜溜地,收拾了行李,退掉了房间。

  我能去哪儿呢?

  回家?我爸那句“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回来”还言犹在耳。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只会让他更加失望。

  找张凯?他自己还躺在医院里,我不能再给他添麻烦。

  我拖着一个行李箱,漫无目的地,在青石市的街头游荡。

  夏日的午后,阳光毒辣,我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高楼大厦,车水马龙,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第一次,让我感到了如此的陌生和疏离。

  这里,好像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走累了,就坐在马路边的花坛上。看着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为了生活而奔波。

  而我呢?我成了一个无业游民,一个社会的累赘。

  巨大的羞耻感,淹没了我。

  我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

  “需要帮忙吗?”

  我抬起头,看到了老李。

  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厨师服,手里提着一个菜篮子。

  “李叔……”我的声音,哽咽了。

  他没有多问,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

  “走吧,跟我来。”

  我跟着他,回到了那家熟悉的面馆。

  面馆里,生意正好。客人们埋头吃面的声音,和厨房里传来的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

  这股烟火气,让我这个在阴沟里待了太久的人,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温暖。

  老李把我带到后厨。

  “从今天起,你就在我这儿干活吧。”他递给我一件围裙,“包吃包住,工资……先给你两千一个月。”

  我愣住了。

  在面馆干活?我?一个曾经管理着几百万资金的“林总”?

  我下意识地,想要拒绝。我残存的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老李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他从灶台上,拿起一个满是油污的盘子,递给我。

  “把它洗干净。”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

  “用洗洁精,用热水,把里里外外,都搓一遍。然后,用清水,冲三遍。最后,用干净的布,擦干,放到消毒柜里。”他平静地,下达着指令。

  我站在油腻腻的水池边,打开水龙头,笨拙地,开始洗那个盘子。

  冰冷的自来水,混着油污,沾满了我的手。一股说不出的恶心感,涌上心头。

  我曾经,是在纤尘不染的办公室里,和我的兄弟,讨论着上百万的生意。

  而现在,我却在这里,洗一个油腻的盘子。

  巨大的落差,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自尊上。

  我的动作,越来越慢。

  “怎么?觉得委屈了?”老李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没有说话。

  “你以为,你比这个盘子,更高贵吗?”他拿起另一个盘子,在我面前晃了晃,“这个盘子,它盛过面,给客人提供了果腹的价值。你呢?你除了制造了一堆亏损,一地鸡毛,你创造过什么价值?”

  “你连一个盘子的价值,都比不上。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跟我谈自尊?”

  他的话,像一把刀,剥开了我最后一块遮羞布。

  是啊。

  我有什么资格?

  一个把父母的血汗钱、兄弟的未来、自己的前途,都输得一干二净的败家子,有什么资格谈自尊?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滴在油腻的盘子里,溅起一朵小小的,卑微的水花。

  我不再犹豫,不再挣扎。

  我低下头,用尽全身的力气,开始搓洗那个盘子。

  一遍,两遍,三遍……

  直到盘子在灯光下,发出洁净的光。

  我把它擦干,小心翼翼地,放进了消毒柜。

  那一刻,我感觉,我洗掉的,不仅仅是盘子上的油污,更是我心里,那些虚无缥缈的、可笑的“身份”和“面子”。

  从那天起,我成了“老李面馆”的一名杂工。

  我的工作,就是洗碗,拖地,择菜,给客人端面。

  每天,从早上八点,忙到晚上十点。

  我的称呼,也从“林总”,变成了“小林”。

  “小林,这桌的面好了,快端过去!”

  “小林,二号桌的客人要加个蛋!”

  “小林,地上的油,拖一下!”

  一开始,我非常不适应。

  尤其是当一些熟人,或者以前“诚心二手车”的客户,来店里吃面,认出我的时候。

  那种惊讶、鄙夷、甚至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得我无地自容。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一次,黄三爷,那个亲手埋葬了我创业梦想的“地头蛇”,竟然也带着几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面馆。

  他一眼就认出了我。

  他叼着烟,用一种戏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我,然后,故意把声音提得很高:

  “哟,这不是那个搞互联网的林总吗?怎么着?公司开不下去了,跑这儿来端盘子了?”

  他身边的几个马仔,立刻哄堂大-笑。

  整个面馆的客人,都朝我看了过来。

  我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我感觉,我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头顶。

  我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我想冲上去,跟他拼了。

  就在我即将失控的时候,老李从后厨走了出来。

  他手里,端着一碗面,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

  他把面,稳稳地放在黄三爷面前。

  “三爷,您来了。您的面,多加了牛肉,没放香菜。”

  然后,他转过头,平静地对我说:“小林,愣着干什么?给三爷和几位大哥,倒茶。”

  他的平静,像一盆冷水,瞬间浇灭了我心头的怒火。

  我看着他,他只是给了我一个安定的眼神。

  我深吸一口气,松开了紧握的拳头。

  我拿起茶壶,走到黄三爷面前,弯下腰,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上了一杯茶。

  倒茶的时候,我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我能听到,他们在身后,肆无忌惮的嘲笑声。

  “林总亲自倒的茶,味道就是不一样啊!哈哈哈哈!”

  我没有回头。

  我走回后厨,拿起一个拖把,开始默默地拖地。

  我把每一块地砖,都拖得干干净净。

  我用这种机械的、重复的劳动,来对抗内心那头名为“屈辱”的野兽。

  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当你的实力,配不上你的尊严时,你的尊...严,一文不值。

  黄三爷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我,不是因为他有多坏,而是因为,他有那个实力。而我,没有。

  在这个丛林里,弱小,就是原罪。

  那天晚上,面馆打烊后。

  老李递给我一块钱硬币。

  “这是什么?”我问。

  “你今天的工资。”他说。

  “不是说好两千一个月吗?”

  “两千,是给那个愿意放下身段,踏实干活的杂工小林的。而今天,你面对黄三爷的挑衅,忍住了。你守住了自己的心,也守住了我这个面馆的安宁。”

  他把硬币,塞到我手里。

  “这,是你作为林浩然,凭着自己的忍耐和心性,赚到的,第一块钱。拿着吧。这块钱,比你当初赚到的那二百七十万,都要干净,都要有分量。”

  我握着那枚冰冷的、沉甸甸的硬币。

  我的眼泪,再一次,掉了下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屈辱,也不是因为痛苦。

  而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

  我感觉,我被碾碎的自尊,在那一刻,被这枚小小的硬币,重新粘合了起来。

  虽然,它依然布满裂痕,脆弱不堪。

  但至少,它不再是一堆粉末了。

  我,林浩然,在废墟之上,用一块钱,重新买回了,我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