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碗面的距离,与“不被原谅”的资格-《我是怎么在牛市亏的血本无归的》

  我在老李面馆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周而复始地过着。

  洗碗、拖地、择菜、端面。

  我的生活,被简化到了极致。每天累得像条死狗,沾床就睡,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

  这种肉体上的疲惫,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一种精神上的解药。它让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胡思乱想,去沉湎于过去的失败。

  我的手,因为长时间泡在混着洗洁精的热水里,变得粗糙、脱皮。

  我的腰,因为不停地弯腰拖地、端送重物,开始隐隐作痛。

  我身上那件厨师服,永远都带着一股洗不掉的油烟味。

  我彻底活成了,我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类,为了生存而奔波劳碌的,底层人的样子。

  而我的心,也在这日复一日的机械劳动中,变得越来越平静,或者说,越来越麻木。

  我不再去想什么“格局”,什么“价值创造”。那些词汇,离我太遥远,就像另一个星球的故事。

  我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洗好每一个碗,拖好每一块地,端稳每一碗面。

  我发现,当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些最具体、最微小的事情上时,内心反而会获得一种奇怪的安宁。

  老李,成了我这段时间里,唯一的交流对象。

  但他很少主动跟我说话。他更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

  他会看我洗碗的姿势对不对,看我拖地的顺序合不合理,看我给客人下面时,火候和时间掌握得怎么样。

  他从不教我什么大道理,他教我的,全都是这些最基础的,关于“做事”的细节。

  有一次,我因为着急,给客人端面时,汤汁洒出来了一点。

  等我回到后厨,老李把我叫了过去。

  他一言不发,亲自煮了一碗面。然后,他端起碗,从后厨,稳稳地,走到面馆最远的角落,再走回来。

  整个过程,他步履平稳,呼吸均匀,碗里的面汤,没有一丝一毫的晃动。

  他把面碗,重新放在我面前。

  “看明白了吗?”

  我点了点头。

  “端面,跟做交易,是一个道理。”他说,“心要静,手要稳。你心里一急,手上的动作,就一定会变形。客人吃到的面,味道也就差了。你浮躁了,市场就会给你耳光。一样的道理。”

  我愣住了。

  我没想到,连端一碗面这样的小事,都藏着这么深的学问。

  我突然意识到,我过去两次的失败,根源,可能就在于此。

  我从未真正地,把任何一件事,“做对过”。

  无论是分析一只股票,还是运营一家公司,我的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浮躁、想当然和急于求成。

  我只是用一些宏大的概念,来掩饰我基本功的缺失。

  就像一个连马步都扎不稳的人,却妄想着去练什么绝世武功。

  从那以后,我开始用一种全新的心态,去对待我的工作。

  我不再把它看成是一种惩罚,或者一种过渡。

  我开始尝试着,从洗碗、拖地这些最枯燥的事情里,去寻找一种“修行”的感觉。

  我学着像老李那样,把每一个动作,都做得专注,做得标准。

  我发现,当我真正沉浸其中时,时间会过得飞快,内心的杂念,也会越来越少。

  我以为,我会就这么,一直“修行”下去。

  直到有一天,一个人的出现,打破了这份平静。

  是我妈。

  那天下午,面馆里客人不多。我正在后厨,埋头洗着堆积如山的碗。

  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叫我的名字。

  “浩然……是你吗?”

  那声音,又熟悉,又陌生。

  我抬起头,透过厨房的玻璃窗,看到了我妈。

  她就站在面馆门口,手里提着一个保温饭盒,小心翼翼地,朝里面张望着。

  她瘦了,也憔悴了,头发里,添了不少银丝。

  我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自从我被我爸赶出家门,已经快两个月了。这两个月里,我没有给家里打过一个电话,发过一条微信。

  不是我不想,是我不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说我很好?还是说我过得很惨?

  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他们更担心,更失望。

  我下意识地,想要躲起来。

  但老李,却从我身后,轻轻推了我一把。

  “去吧。你妈来看你了。”

  我擦了擦手上的油污,硬着头皮,走了出去。

  “妈。”我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

  “哎,浩然。”我妈看到我,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她快步走过来,拉住我的手,上下打量着我。当她看到我手上那些因为泡水而起的褶皱和红疹时,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这孩子……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个样子……手怎么弄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她那温暖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背。

  我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快,妈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红烧排骨。”她打开保温饭-盒,一股熟悉的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那是我从小吃到大的,我妈的味道。

  “你肯定很久没吃过家里的饭了吧?快,趁热吃。”

  她把饭盒,推到我面前。

  我看着那盒排骨,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蹲下身子,把头埋在膝盖里,像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失声痛哭。

  我所有的坚强,所有的麻木,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这盒排骨,彻底击溃了。

  我妈也蹲下来,抱着我,轻轻地拍着我的背。

  “哭吧,哭出来就好了……孩子,别怕,天塌下来,有爸妈给你顶着呢……”

  那一天,我妈在面馆,陪了我很久。

  她没有问我公司的事,没有问我亏了多少钱,也没有问我这两个月,是怎么过的。

  她只是不停地,给我夹菜,看着我吃,就像我小时候一样。

  临走时,她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塞给我。

  “这里面,是五千块钱。是妈的私房钱。你拿着,别亏待了自己。想吃什么,就去买。”

  我死活不要。

  “妈,我不能再要你们的钱了。”

  “傻孩子,跟妈还客气什么。”她把信封,硬塞进我的口袋里,“你爸那边,你别怪他。他就是脾气犟,刀子嘴豆腐心。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惦记你。他每天晚上,都去你房间,看好几遍。”

  送走我妈,我一个人,捏着那个厚厚的信封,在面馆门口,站了很久。

  我没有感到一丝的温暖和慰藉。

  相反,我的心里,被一种更深、更沉重的愧疚感,填满了。

  我以为,我在这里洗碗拖地,是在赎罪,是在修行。

  我以为,我只要能放下身段,吃得了苦,就能慢慢地,把一切都扛过去。

  但我忘了。

  我亏掉的,不仅仅是钱,不仅仅是我自己的前途。

  我亏掉的,还有我父母对我二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和他们对我未来的全部期望。

  这份债,比那几百万的亏损,要沉重得多。

  这不是我洗多少个碗,拖多少次地,就能还清的。

  那天晚上,我失眠了。

  我妈的出现,把我从那种麻木的、自我封闭的“修行”状态中,硬生生地,拽了出来,重新扔回到了残酷的现实里。

  她让我意识到,我所谓的“放下”,不过是一种逃避。

  我只是在用肉体上的劳累,来回避精神上应该承担的责任。

  我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难道,我真的要在这个面馆里,洗一辈子的碗吗?

  难道,我就这么,认命了吗?

  不。

  我不甘心。

  我虽然被现实,碾碎了所有的骄傲。

  但我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劲,还在。

  我做不到像老李那样,安于在一家小小的面馆里,做一个隐于市井的“扫地僧”。

  我见识过资本市场的波澜壮阔,我也体验过创造一番事业的豪情万丈。

  我心中的那团火,还没有完全熄灭。

  它只是被失败的灰烬,暂时掩埋了而已。

  但是,我能做什么呢?

  重回股市?

  我打开手机,那个熟悉的交易软件图标,仿佛带着一种魔力。

  我点开它,看着那红红绿绿的K线,一种久违的、既恐惧又兴奋的感觉,涌上心头。

  市场,依然在那里,不悲不喜。

  股灾之后,大盘在底部,已经盘整了快一年了。成交量,依然低迷得像一潭死水。

  所有人都对股市,失去了信心。

  而我,还有机会吗?

  我手里,只剩下我妈给我的五千块钱,和我那不到两千的工资。

  这点钱,在巨大的市场面前,连一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更何况,我的心,已经被伤透了。我还有勇气,再去面对那些涨涨跌跌的数字吗?我还能找回,当初那种对市场的敏锐和果决吗?

  我不知道。

  我的内心,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回去,可能又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不回去,我将永远只是一个,在面馆里洗碗的,失败者。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疲惫而迷茫的脸。

  我发现,我连重新开始的资格,都快要失去了。

  因为,我已经输到,连赌桌都上不去了。

  我妈带来的那碗排骨,没有治愈我。反而,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的懦弱和无能。它让我明白,在这个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不是不被原谅,而是,当你连一个让别人原谅你的机会,都无法为自己争取到的时候。

  我,连一个“不被原谅”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