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疯魔般的寻找-《琉璃碎金》

  徽州的晨雾浓得化不开,比问渠斋的雾气厚重得多。车子刚在窄巷口停稳,顾云深就推门跳了下来,手里紧紧攥着老周那封已经揉皱的信。"徽州歙县老巷37号"这行字,被他用手指反复摩挲得快要模糊了。

  沈砚辞锁好车,抬眼就看见顾云深已经一头扎进了浓雾里。帆布鞋急促地踏过湿漉漉的青石板,发梢沾满了细密的雾珠。这不顾一切的架势,让沈砚辞瞬间想起多年前在黄山旧纸厂,他寻找母矿时那拼尽全力的样子。

  "慢点,云深!老周走不快的。"沈砚辞紧走几步追上他,握住那只冰凉的手——从昨天出发到现在,顾云深只勉强喝了半碗粥,眼里布满血丝,却仍强撑着精神。顾云深微微点头,脚步却更快了。巷子两侧的马头墙沉默地立在浓雾里,每一扇斑驳的木门从他身边掠过,都让他的心揪紧一分,生怕就这样错过了老周。

  老巷37号终于到了。门楣上歪斜地挂着"纸坊"的旧木牌,门环积着薄灰。顾云深用力叩门,指节都敲疼了,回应他的只有院里的狗吠声。"有人吗?我们找李伯,是老周的朋友!"他朝着门缝喊,声音里满是急切。

  隔壁一扇门"吱呀"开了,一位佝偻的老人拄着拐杖打量他们:"找李老头?他去杭州儿子家了。临走时说,有人打听'鸠鸟'的事,就让去东头废造纸厂等着。"

  "造纸厂?"沈砚辞眉头紧皱。老人颤巍巍地指向巷子深处:"巷子最东头。当年'鸠鸟'藏纸的地方,现在荒得很。"他顿了顿,"你们找李老头干啥?跟老周有关?"

  "老周来徽州找线索,说要见李伯。"顾云深声音发颤,"您最近见过他吗?头发花白,总带着草药包,胃不太好......"

  老人眯眼回想,摇摇头:"前天倒见过这么个老头,在巷口买桂花糕,还问我去废造纸厂的路。我劝他别去,那地方偏,不安全。可他摆手说'有要紧东西要找,不得不去'......"

  话没说完,顾云深的心猛地一沉。他拉起沈砚辞的手腕就朝巷尾狂奔。雾珠打湿衣领,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也顾不上了。

  东头的废弃造纸厂荒凉得让人心惊。锈迹斑斑的铁门虚掩着,挂着一截断锁链在风中轻响。院里杂草齐腰深,只有一间破厂房还立着,窗户玻璃全碎了,风灌进去发出呜咽声。

  "周叔——!"顾云深冲进院子,带着哭腔的呼喊在空寂中回荡,很快被吞没。沈砚辞打开手机手电,光柱劈开昏暗。光束扫过泥地,突然停在厂房门口——地上有个沾满泥点的深蓝色布包!正是老周装草药的袋子!

  沈砚辞快步捡起布包,摸到半盒胃药。药盒上贴着老周手写的便签:"饭前吃"。字迹被雾气洇湿了些,但那歪扭的笔迹依然清晰。

  "周叔来过这儿!他一定在附近!"顾云深声音激动,抢过布包一抖——一片风干的腊梅花瓣飘落掌心。正是问渠斋巷口那棵老树的花!老周总随身带着,说能"祛晦气保平安"。

  沈砚辞的光柱继续搜寻,停在墙角的地面上——那里有几道新鲜的划痕!他一眼认出,那是老周的牛角刮刀留下的标记,清晰地指向厂房深处的黑暗。

  两人毫不犹豫地顺着痕迹走进厂房。手机光柱中,尘埃狂乱飞舞。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浆和霉菌的刺鼻味。沈砚辞看了眼手机,电量已经告急。这时顾云深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橘黄的火苗跳跃起来。

  摇曳的火光映出墙上的涂鸦——一个狰狞的鹰隼徽记,正是"鸠鸟"的标志!旁边歪扭地写着"古籍"二字。

  "看来'鸠鸟'确实在这里藏过你们顾家的残片。"沈砚辞话音未落,脚下被什么绊了一下。他弯腰从积尘中捡起一支羊毛笔——笔杆磨得发亮,笔头沾着干涸的松烟墨,正是老周在问渠斋批改作业常用的那支!

  "周叔肯定还在附近!"顾云深眼中燃起火焰。打火机火苗晃动间,他敏锐地注意到墙角一道隐蔽的缝隙里,透出一丝微弱的昏黄光亮!

  两人屏息靠近。那是一扇巧妙的暗门,沈砚辞一推就开了。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借着打火机的光,可见地上铺着破旧的竹席,席上放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顾云深颤抖着手展开纸条——老周熟悉的字迹:"已找到李伯留下的旧档,线索指向北乡当年看守仓库的老王,勿念。周。"

  纸条旁放着半块桂花糕,油纸半包着,正是巷口那家店的。顾云深拿起糕点,指尖触到一丝微弱的余温!老周离开这里不久!

  "北乡还有二十里山路,我们马上走!"沈砚辞果断收好纸条,扶住因激动而摇晃的顾云深——他的腿已经发软,却仍努力站稳。那个装草药的蓝布包被他死死攥在手里,指节发白。

  走出厂房,浓雾开始消散。苍白的太阳爬上远山,阳光稀薄,晨风更显清冷。两人在路边拦下一辆三轮车。老师傅听说他们要找走失的老人,叹气道:"北乡的路可不好走!昨天下过雨,土路滑得很,年轻人还好,上了年纪的人走起来遭罪啊......"

  顾云深的心又被揪紧。他从布包里掏出那半块桂花糕,掰了一小块慢慢咀嚼。甜香在嘴里弥漫,却带着苦涩。忽然间,老周在问渠斋小厨房熬粥的身影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积蓄的担忧和委屈决堤,滚烫的眼泪涌出:"周叔他......肯定又没好好吃饭......胃病那么严重......这一路他怎么熬得住......"

  "别担心,别哭。"沈砚辞心疼地擦去他的泪水,脱下外套披在他肩上,"我们很快就能找到他。等找到周叔,先带他吃口热饭暖暖胃,再敷上你带的草药膏,绝不让他再遭罪了。"

  三轮车在泥泞山路上颠簸。顾云深疲惫地靠在沈砚辞肩头,手里紧攥着那片干腊梅花瓣。想起老周信里写的"我这把老骨头,也想为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做点事";想起他在问渠斋晒草药、熬粥的日常......这些画面像暖流注入心底。他忽然明白,这场看似"疯魔"的追寻,其实是家人间最本能的牵挂——老周为守护传承孤身涉险;他们为找回这位如父的长辈,不惜一切。

  终于到了北乡。两人沿着泥泞山路挨家打听"看守仓库的老王"。几经周折,有村民指指半山腰一间摇摇欲坠的老屋:"老王前几天摔伤了腿,在家养着呢。"

  他们顾不上喘息,沿着湿滑小径爬上山腰。顾云深的帆布鞋裹满黄泥,沉重不堪,他还是咬牙抢先冲到门前,叩响了门环。

  门开了,一位腿打石膏的老人出现在门口。目光扫过两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落在顾云深手中的蓝布包上时,他愣了一下:"你们......是老周的朋友?他早上刚来过!天蒙蒙亮就来了,浑身湿透,看着很累。说要去后山找'鸠鸟'的旧仓库!临走前特意交代......说要是你们找来,千万别去后山找他!后山去年塌方过,地质不稳,还有危险......"

  "后山?!"顾云深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脸色霎时苍白。老王急忙接着说:"我拼命劝他别去!那地方太危险了!可他不听,说'有件能证明顾家清白的重要东西藏在那里,非去不可!'拿着我画的地图就走了......走的时候咳得厉害,脸色不好,捂着胃说疼......"

  沈砚辞脸色骤变,立刻拨通李警官电话,简要说明老周去了危险后山的情况,请求救援。顾云深强压恐慌,扶住老王急切地问:"王伯!旧仓库具体在哪儿?有没有近路?我们得尽快找到他!"

  老王颤巍巍地指向屋后一条被杂草掩盖的陡峭小路:"顺着这条路一直往上,别拐弯,大概半个时辰能到仓库附近。就是路太滑太陡,你们千万小心!"

  沈砚辞挂断电话,确认救援已在路上,立刻拉起顾云深冰凉的手冲向屋后小路。阳光艰难地穿透树叶,在泥泞小径投下斑驳光点,却驱不散两人心底沉重的焦灼。

  "周叔一定在前面等我们,他需要帮助。"顾云深声音发颤,却带着磐石般的决心,"不能让他一个人面对危险。我们要找到他,平安带回去......回问渠斋,给他煮最爱的腊梅粥......"

  沈砚辞重重点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山路上艰难前行。身后的小村渐渐被山林遮挡,耳边只剩山风呜咽。

  顾云深深吸一口气,忽然想起老周在问渠斋黄昏里教孩子们哼唱的"古籍守护歌"。他不自觉地用沙哑的嗓音轻轻哼起那旋律。沈砚辞一怔,随即低沉而坚定地跟着哼唱。两个疲惫却有力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仿佛在声声呼唤着老周。

  他们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危险,不知道老周是否平安。心中只有一个信念在燃烧——必须向前,不能停下!因为老周是家人,是问渠斋温暖的炉火,是传承路上不可或缺的光。这场"疯魔"的追寻,是"烬中炽焰"最炽热的燃烧——在亲人的牵挂与守护中,燃尽艰难,只为把最重要的人带回家。

  前方小路越来越陡,嶙峋山石不时挡道。顾云深喘息着抬头,汗水滑落。透过林木缝隙,远处山坡上一个破败建筑的轮廓隐约可见——就是旧仓库!他的心狂跳起来,下意识攥紧沈砚辞的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快到了......周叔他......肯定在里面等我们......"

  沈砚辞深吸一口气,用力回握他冰冷汗湿的手,目光坚定地投向那越来越清晰的废墟轮廓。他知道,无论前方是什么,他们都并肩面对,一起闯过。找到老周,带他回家,让问渠斋再次飘起腊梅粥的香气——这是支撑他们前进的唯一信念,也是必须完成的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