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古籍市场的足迹-《琉璃碎金》

  后山仓库那扇破木门在风中吱呀作响。顾云深用力推开门,心却沉了下去——仓库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个积满灰尘的木箱散乱堆着。墙角蛛网在风中轻颤,预想中老周的身影却不见踪迹。

  沈砚辞紧跟进来,手机光柱扫过地面,突然停在一个木箱上:上面放着老周从不离身的牛角刮刀!刀刃还沾着新鲜泥土,旁边压着半张竹纸——正是老周平时修复古籍用的那种。纸上潦草写着:"城西古籍市场,找陈掌柜,有'鸠鸟'旧档",字迹匆忙,末尾画着一朵小腊梅,和老周告别信上的一模一样。

  "古籍市场......"顾云深声音发涩,小心捡起刮刀,指尖轻抚刀刃上那个熟悉的缺口——那是多年前老周帮顾爷爷修古籍时崩裂的,他总念叨"这刀跟着我,比儿子还亲"。沈砚辞凑近审视字迹:"老周在这里没找到线索,才去市场找陈掌柜。我们得赶快,不能让他一个人等太久。"

  从后山到城西古籍市场步行要半个时辰。两人心急如焚,顾不上等三轮车,踩着沾满泥的帆布鞋沿山路小跑。太阳升得老高,晒得后背发烫,汗水湿了衣衫。顾云深却只觉得心底发凉,老王那句"后山有塌方危险"在脑中回响,让他担心老周独自赶路会出事。沈砚辞察觉他的不安,紧紧握住他冰凉的手指:"你看这字迹清晰有力,老周写的时候手很稳,说明他安全离开了。别自己吓自己,我们很快就能见到他。"

  城西古籍市场藏在徽州老城的深巷里。一进巷口,线装书的陈年纸香和松烟墨的淡雅气味就扑面而来。顾云深没走几步,就被一个摊主拦住:"小哥要残片吗?正宗的宋代,便宜!"顾云深扫了一眼,凭那杂乱的纤维和印刷的金箔光泽就断定是仿品。他心头一动——老周说过,"古籍市场的摊主没有不认识陈掌柜的"。

  "大爷,"顾云深定了定神,从布包里掏出一块油纸包的桂花糕——老周留给他的,"您知道陈掌柜在哪儿吗?我们找他打听点事。"摊主接过糕点,眼睛一亮,指指巷子深处:"喏,陈老头在巷尾'陈氏书坊'。不过他脾气怪,不爱搭理生人。你们要打听'鸠鸟'的事..."他压低声音,"得备点好墨当敲门砖,他就好这一口。"

  陈氏书坊挂着深蓝色门帘,绣着"纸墨香"三个字。顾云深掀帘进去,看见一位穿洗白灰布衫的老人正佝偻着背修复古籍。他手中羊毛笔的样式和磨损程度,和老周常用的几乎一样。"请问是陈掌柜吗?"顾云深上前,"我们是老周的朋友,他让我们来找您打听'鸠鸟'的旧档案。"

  陈掌柜抬起头,皱纹里带着不悦。但目光扫过顾云深手中的牛角刮刀时,眼神一变:"老周的刀?他...他什么时候来的?"

  "他早上应该来过,"沈砚辞急切地问,"您见过他吗?他现在在哪儿?"陈掌柜放下毛笔,深深叹气:"他是来过...来的时候脸色很差,捂着胃,在门口咳了半天。我倒了热茶让他缓缓,可他摆手说'没时间了,得赶紧找到鸠鸟倒卖古籍的账本'。我劝他别找了,那些账本早被藏严实了。可他不听,梗着脖子说'不行,得给顾家、沈家洗刷冤屈,等不得!'后来...后来他听说东头李摊主可能知道什么,就匆匆往那边去了。"

  "李摊主?"顾云深的心提到嗓子眼。陈掌柜指向巷口:"巷口数过来第三家,专门卖仿冷金笺的。他当年确实跟'鸠鸟'有过交道,后来洗手上岸了。你们去找他,就说老陈让的,兴许能给点面子。"

  两人谢过陈掌柜,快步往巷口赶。东头的李摊主正埋头整理旧书。顾云深刚提起"老周",他动作一顿,头也不抬,眼神躲闪:"老周?我不认识,你们找错人了。"沈砚辞一眼看穿他的心虚,从背包里掏出一张泛黄旧照片——照片里沈父和顾爷爷站在古籍市场摊位前谈笑,他们身后不远处,正是年轻时的李摊主!

  "您认识我父亲,对吗?"沈砚辞把照片递到他眼前,"当年'鸠鸟'倒卖顾家古籍,您肯定知道内情。老周来找您,不是为了找麻烦,是为了替我们两家的父辈洗清冤屈。"

  李摊主死死盯着照片,脸色变幻。沉默许久,他重重叹气:"唉...老周早上来,我也是这么劝他,别管陈年旧事了。可他不听!非要我把当年藏起来的账本给他。那账本里...清清楚楚记着'鸠鸟'所有交易,确实有你父亲和顾先生的名字,可后面都标注了'被逼迫'!这账本能证明他们是清白的!可我...我怕那些人报复,没敢给他。他就说'我在市场东头茶摊等着,你想通了就带着账本来找我'...现在他应该还在那儿..."

  "茶摊!"顾云深心跳骤停,随即狂跳起来。他转身朝东头跑去。简陋的茶摊支着几张旧木桌。顾云深冲过去,目光急切搜寻——终于,在角落最不起眼的桌旁,他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老周静静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一碗凉透的茶,双手紧攥着一个灰蓝色旧布包,看形状正是账本!他脸色苍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眉头因痛苦紧锁,正艰难地往嘴里塞胃药。看到顾云深和沈砚辞突然出现,他先是一愣,随后苍白的脸上慢慢绽开一个疲惫而欣慰的笑:"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不是让你们别找我吗?"

  "周叔!"顾云深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紧紧抱住老人,滚烫的眼泪掉在那件洗得发白的灰布衫上,"您吓死我们了!我们找您找了两天!整整两天!"沈砚辞快步走到老周对面坐下,看着他憔悴的脸,心疼又责备:"周叔,您胃病犯了这么难受,怎么不告诉我们?还一个人硬撑着找账本!您要是在路上出事,我们...我们回去怎么跟问渠斋那些盼着您回去的孩子们交代?"

  老周感受到顾云深的颤抖,布满老茧的手掌在他背上轻轻拍抚。他一边安抚,一边小心地从布包里掏出一本纸张泛黄、边缘磨损的旧账本,递到顾云深面前,声音虚弱却如释重负:"你看,我没骗你们吧?这就是'鸠鸟'的交易账本,白纸黑字记得明明白白!当年他们如何逼迫你爷爷、沈先生还有我运送古籍,一笔笔都在这儿!都是被逼的!有了这个,就能彻底洗刷你们父辈的冤屈了!我想着...想着拿到账本立刻回去,不让你们找,就是怕你们担心..."

  顾云深颤抖着双手接过账本。指尖抚过泛黄脆弱的纸页,上面一行字清晰映入眼帘:"1998年3月,逼迫沈敬言、顾景明运古籍,非自愿"。他抬起头,看着老周疲惫却坚定的脸,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激和酸楚,泪水再次模糊视线:"周叔...谢谢您!真的...谢谢您!有了这个账本,压在顾家和沈家心上这么多年的石头,终于可以搬开了!"

  老周端起凉茶喝了一口润喉,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生气。他摆摆手:"谢什么,我这把老骨头,也就还能为你们做这点事了。对了,"他眼神流露出牵挂,"问渠斋的孩子们都好吧?修复班的课...没因为我耽误吧?"

  "孩子们都好,"沈砚辞连忙回答,一边从保温桶里倒出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这是他早上从问渠斋厨房盛好带来的,"王老板帮着照看,孩子们都很乖。他说等您回去了,一定要您讲新的古籍故事呢。"老周接过温热的粥,香气驱散了些许寒意。他舀起一勺送入口中,温暖从胃里蔓延开,布满皱纹的眼角染上暖意:"哎,还是你们想得周到,自家熬的粥,就是香,暖胃又暖心..."

  旁边的茶摊老板笑着走过来:"这位老爷子一大清早就坐在角落,说要等个朋友,让他回去歇歇都不肯,说'朋友不来,我不走'。我还在想是什么要紧的朋友,原来是等你们两位。"

  顾云深看着老周花白的头发、深陷的眼窝和强撑的精神,一阵酸楚和感动冲上鼻尖——这个沉默坚韧的老人,为了替他们的父辈洗刷冤屈,不让他们担心,竟独自忍着胃痛,在这陌生市场里大海捞针般寻找线索。这份沉甸甸的守护,远比那本泛黄的账本更珍贵。沈砚辞深受触动,紧紧握住老周布满岁月痕迹的手:"周叔,您记住了,从今往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我们都要一起面对,一起扛!别再一个人硬撑了,好吗?在问渠斋,我们就是一家人。"

  老周感受着年轻人手心的力量和真挚的承诺,喉头滚动,重重点头,眼中泪光闪动。他小口喝着温粥,目光落在顾云深紧护在怀里的账本上,沉默片刻忽然开口:"等回去了,就把这账本交给李警官,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真相。然后..."他眼中闪着光,"再把孩子们做的冷金笺挂起来,挂得高高的,让他们都知道,他们学的手艺是清清白白的,是值得骄傲的!"

  午后的阳光透过茶摊遮阳棚缝隙,柔和地洒在三人身上。顾云深摩挲着账本粗糙的封面,目光在老周恢复血色的脸和沈砚辞沉稳的侧影间流转。这一刻他忽然清晰意识到,这场在古籍市场里充满焦虑的寻找,找到的不仅仅是一本能证明清白的账册。它更像一把钥匙,让他们在尘埃与线索中,更深切地触摸到了彼此血脉中无法割裂的亲情。那些匆忙踩在青石板上的足迹,那些等待中的焦灼,都像是"烬中炽焰"的温度,在守护与传承的信念里燃烧得更加纯粹。

  "我们明天就回问渠斋吧。"顾云深轻声说,眼底闪着期待的光,"孩子们肯定都想您了,周叔。我们还要一起教他们修补古籍,一起熬腊梅粥..."

  老周喝完最后一口温粥,满足地舒了口气,脸上露出连日来第一个真正放松的笑容,用力点头:"好!回问渠斋!把这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讲给孩子们听。让他们从小就明白,守护传承这门手艺,不仅要学会修修补补,更重要的是...要守住这份手艺的清白,守住我们做人的良心!"

  夕阳西下,金色余晖涂抹在古老巷弄上。三人并肩缓缓朝巷外走去。老周走在中间,顾云深和沈砚辞一左一右小心搀扶。三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亲密地重叠在青石板上,宛如三株在寒冬中紧紧依偎的腊梅。身后,古籍市场的纸香墨韵仍在空气中若有若无地弥漫。顾云深手中那本泛黄的账本沉甸甸的,却带来前所未有的心安——因为他们都知道,回到问渠斋,就能用这本账本洗刷父辈的冤屈,就能让孩子们继续在春光里学习修复技艺,就能让那份"烬中炽焰"般的温暖,永远留在彼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