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世纪初的欧洲-《1800年之龙腾四海》

  1814年的伦敦总是雾气蒙蒙,其实不是雾,是烟——来自无数工厂烟囱、煤矿高炉和烧煤取暖的千家万户,日夜不停地喷吐着浓烟,把整座城市笼罩在一片压抑的灰黑之中。街道上泥泞不堪,马粪与煤渣混在一起,被行人和马车反复踩踏,形成一种刺鼻而黏腻的气味,钻进每一个角落,也钻进每一个穷人的肺里。

  这是一个繁荣与贫困并存的时代,是一个帝国扩张与人民挣扎并存的时代。

  在距离伦敦不远的诺森伯兰郡,寒风如刀,刺骨的冷意渗入每一寸土地。在一处深藏地下的煤矿入口,几个瘦小的身影正佝偻着背,等待下井的指令。

  他们不是大人,甚至不是少年——他们是孩子,最小的不过六七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一二岁。

  他们穿着破旧单薄的衣服,赤着脚或踩着早已磨破的木鞋,脸上脏得看不出原本的模样,只有一双眼睛,大得惊人,透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疲惫与麻木。

  “快走,别磨蹭!”监工挥舞着皮鞭,冲着他们低吼,“今天矿道塌了一截,你们钻进去,把碎石扒出来,多挖一筐,就多给一口饭吃!”

  这些孩子,是矿工家庭的孩子。他们的父亲、兄弟,大多也在矿井里卖命,有的永远没能上来。

  而家里没有壮年男人能下井挣钱的,就只能靠这些孩子。

  “妈妈病了,弟弟还小……我得下去。”一个约莫九岁的男孩低声说,攥紧了手中的矿灯,那灯是用破旧的铁罐和玻璃片自制的,灯光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他爬进狭窄的矿道,身后是几十个同样瘦小的身影。他们将在黑暗、潮湿、缺氧的地下,一待就是十几个小时,用稚嫩的手,一镐一镐地刨出煤炭——这座帝国工业的血液,也是他们苦难生活的根源。

  而在地面上的矿工村里,妇女们挤在破旧的木屋里,一边照顾生病的老人和孩子,一边为地下的亲人祈祷。她们的丈夫、儿子、兄弟,可能今天还能上来,也可能永远留在那片黑暗之中。

  伦敦东区,一条窄巷里挤满了低矮的房屋,屋顶上的烟囱冒着黑烟,屋内的炉火微弱,几乎无法驱散寒意。

  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一张纸——那是税单。

  “济贫税、窗户税、盐税、煤税,战争税,现在还要再加地税……”他喃喃念着,眉头紧锁,“这他妈连窗户都要收钱?我们连窗户纸都补不上!”

  他的妻子坐在屋内,正用一块发黑的布擦拭着桌上的几个破盘子。他们的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瘦得皮包骨头,坐在角落里啃着一块发硬的黑面包,那面包里掺了大量的麸皮,甚至还有碎木屑。

  “爸爸,我饿。”五岁的孩子抬头看着他,声音微弱。

  男人咬紧牙关,把税单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我明天去码头扛货,再找点零工。”他低声说,“你们再撑一撑,撑到开春,说不定……”

  可他心里清楚,开春也不会好起来。

  因为英国正在打仗。

  为了对抗拿破仑,为了维持庞大的海外殖民帝国,为了东印度公司的贸易垄断,为了那些贵族商人的利益,这个国家在疯狂地压榨它的人民。

  税收层层加码,物价飞涨,面包贵得像黄金,煤炭贵得像白银,而工人的工资,却几乎十年没变。

  他们用尽了国力,一边在海外扩张,一边在欧洲大陆与法军厮杀,而代价,却是国内千千万万普通劳动者的血汗与生命。

  英国是世界上最先诞生中产阶级的国家。

  那是工业革命的奇迹,是蒸汽机与纺织厂的产物,是铁路与股票市场的奇迹。无数普通人通过投资、创业、经商,积累了一定的财富,成为社会的新阶层——他们不是贵族,却也不再是赤贫的工人,他们是商人、工厂主、银行职员、小店主,是这个国家“繁荣”的象征。

  可现在,他们中的许多人,一夜之间,跌入了贫困的深渊。

  因为东印度公司的股价崩盘了。

  这家曾被誉为“帝国支柱”的公司,垄断着印度的贸易,掌控着东南亚的航线,是英国资本市场的中流砥柱。无数中产阶级家庭,将毕生的积蓄投入其中,盼望着分红与升值。

  然而,1813年前后,随着战争开支的加剧、殖民地管理的混乱、以及内部腐败的曝光,东印度公司的股票开始暴跌。

  一场股灾席卷了整个伦敦金融市场。

  股价一泻千里,无数中产阶级家庭的积蓄化为乌有。有人破产,有人自杀,有人变卖家产,有人沦落街头。

  曾经体面的商人,如今在码头扛货;曾经穿着礼服出入咖啡馆的银行职员,如今在街边叫卖火柴;曾经的“绅士阶层”,如今连孩子的面包都买不起。

  愤怒,在蔓延。

  街头巷尾,人们低声议论着,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绝望。

  “贵族要打仗,因为他们靠战争赚钱,而我们流血,我们挨饿!”一个码头工人对着同伴怒吼。

  “税越收越多,面包越来越贵,我们的命却越来越不值钱!”一个纺织女工咬牙切齿。

  “那些贵族老爷们,拿我们的钱去印度买奢侈品,现在公司垮了,我们的钱呢?谁来还我们!”

  “那么多殖民地,每天报纸上都写着胜利,可钱呢?那些殖民地的钱呢?我们越来越穷,是不是贵族要吸干所有人的血,才肯罢休!”

  不满的情绪,像地下的岩浆一样,在黑暗中积蓄着热量,等待着爆发的那一刻。

  而此刻的英国政府,依旧在往海外派兵,依旧在向欧洲战场输送物资,依旧持续不断的向人民征收越来越高的重税。

  他们看不见,或者说,他们选择看不见——那些在矿井里爬行的孩子,那些在寒风中颤抖的家庭,那些因股灾而一夜赤贫的中产阶级,那些被压榨到极限的普通劳动者。

  但在那烟尘弥漫的天空之下,在那灰暗冰冷的城市之中,人民的怒火,已经点燃。

  这就像地底的岩浆,你看不见,但它早已在燃烧,在不断翻涌,在积蓄力量。

  1814年,俄罗斯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莫斯科以东三百公里,一个名叫米哈伊洛夫卡的小村庄,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宛如一块沉寂的白布,铺展在苍茫的荒原上。寒风从乌拉尔山脉的方向呼啸而来,穿过光秃秃的白桦林,卷起地上的雪粒,拍打在那些低矮破旧的木屋上,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这是俄罗斯大军正在向法国腹地挺进的一年,但在米哈伊洛夫卡,战争还远得像天边的雷声,村民们更关心的是——如何活过这个冬天。

  村子的边缘,有一间极为普通的农家小屋,屋顶上的茅草已经发黑,有些地方还塌陷下去,露出几根腐朽的木梁。墙壁是用泥和木条混合夯成的,经过多年风雪侵蚀,早已斑驳不堪,缝隙里塞满了干草,以防寒风灌入。

  屋子里,烟雾缭绕。

  一口铁锅架在简陋的炉灶上,烧着从附近森林里捡来的枯枝。炉火微弱,勉强能煮熟一锅稀薄的菜粥,却不足以让整个屋子暖和起来。墙角堆着几捆干草,算是全家人的“床铺”,上面铺着破旧的羊皮袄和粗麻布。

  这就是伊万一家五口的家。

  伊万,四十出头,是个瘦削的农民,常年弯腰劳作,脊背早已佝偻。他的脸像是被风刀霜剑雕刻过一般,粗糙、黝黑,布满深深的皱纹。他的妻子玛特廖娜,比他小五岁,却已经像个老妇人,头发灰白,手指因常年洗涮与揉面而皲裂粗糙。

  他们有三个孩子:十九岁的儿子叶戈尔去了法国前线,十岁的女儿娜斯佳,还有刚满三岁的小儿子费佳。

  伊万家原本有几亩薄田,种着黑麦和马铃薯,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温饱。但在过去的几年里,天气越来越糟,夏天干旱,秋天霜冻,收成一年不如一年。

  而今年更糟。

  入秋以来,一场早霜冻死了大部分庄稼,剩下的黑麦稀稀拉拉,磨出来的面粉少得可怜。马铃薯也因为土壤贫瘠,个头小,数量少,根本不够吃到冬天结束。

  “今天只能煮一锅稀粥了。”玛特廖娜低声说道,用木勺搅动着锅里的黑麦糊,里面掺杂着少量的马铃薯皮和几根干菜叶。

  伊万坐在炉火旁,手里拿着一块粗糙的面包——那是去年秋天剩下的最后一块黑面包,已经硬得像石头,他得用刀子一点点刮下碎屑,泡进粥里,才能下咽。

  “村里的磨坊主又加了钱,磨一袋麦子要半个银卢布。”伊万低声抱怨,“可我们哪来的钱?”

  “听说军队打进法国了。”玛特廖娜一边哄着怀里的费佳,一边低声说,“东边的村子有人说。叶戈尔有四个月没有寄钱回来了,我有些担心”

  伊万皱了皱眉,“叶戈尔会没事的,我们要熬过下一个春天”。战争对他来说太遥远了,远不如明天的面包和炉火重要。他只知道,今年冬天,恐怕又要挨饿了。

  娜斯佳穿着一件破旧的羊皮袄,那是他哥哥小时候穿的,已经短了一截,袖口磨得发亮。蹲在炉火旁,用一根木棍拨弄着火堆,眼睛却盯着锅里的粥,吞咽着口水。

  菲娜抱着一个小布娃娃——那是母亲用破布和稻草缝的,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她已经很久没有吃饱过饭了,小脸瘦得尖尖的,眼睛却大得惊人。

  “等开春就好了。”伊万看着孩子们,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开春了,咱们种多点地,说不定能多打点粮食。”

  玛特廖娜没有接话。她知道,开春也不一定就好。种子贵,农具旧,田地贫瘠,就算拼命干活,天公不作美,也还是白搭。

  夜晚,屋外的风雪更大了,窗户缝里灌进来的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一家人挤在干草堆上,盖着几件破旧的毯子和羊皮袄,勉强御寒。

  伊万躺在黑暗中,听着妻子轻微的呼吸声,还有孩子们睡梦中的呢喃,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想起前些日子去村长家,想借点粮食过冬,却被村长冷冷拒绝:“我也缺粮,拿什么借你?大家都难!”

  他也想起镇上的贵族庄园,那里的炉火整夜不熄,酒窖里堆满了伏特加,粮仓里的小麦堆得像山一样高,可他们却从不会分给农民一粒。

  “我们种地,我们交税,我们养活他们,我们把孩子送去前线,可到头来……”伊万在心里苦笑,“我们连自己都养不活了。”

  但他没有说出口,他只是翻了个身,把破旧的羊皮袄往孩子们那边拉了拉,低声祈祷:

  “上帝啊,让这个冬天快些过去吧……让春天早点来,让土地再养我们一次。”

  而在屋外,风雪依旧肆虐,整个俄罗斯大地,无数像伊万这样的穷苦家庭,正蜷缩在寒冷与饥饿之中,等待着未知的明天。

  他们不知道巴黎有多么奢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打巴黎,他们只知道,这个冬天,真的很难熬。

  而他们,只能咬牙活着——为了炉火,为了面包,为了孩子。

  十九世纪初的欧洲大陆正处于一场巨大变革的旋涡之中。

  表面上,这是一个充满力量与野心的时代——各个“帝国”如旭日初升,竞相向外扩张,将旗帜插向遥远的土地,将财富掠回本土。大英帝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建立其“日不落”的全球霸权;法兰西帝国在拿破仑即将崛起的前夜,依旧试图以革命之名统合欧洲;神圣罗马帝国虽已名存实亡,却依旧在德意志诸邦之间维持着脆弱的秩序;沙皇俄国则像一头冬眠后苏醒的巨熊,向东向西不断开疆拓土;而葡萄牙、西班牙这两个曾靠航海称霸的老牌帝国,虽已显露疲态,却依旧死死攥住美洲与亚洲的殖民地不放。

  欧洲的战舰航行于四大洋,商队与军队踏足非洲、亚洲与美洲,将一片片陌生的土地变为殖民地,将一个个古老的王国变为附庸。这是欧洲的“扩张时代”,是帝国主义萌芽的温床,也是资本主义全球化的最初动力。

  然而,在这荣光与野心的背后,却是整个欧洲社会内部深重的畸形与痛苦。

  欧洲的各个帝国,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外掠夺财富。英国的东印度公司在印度大肆搜刮资源,垄断贸易,将一箱箱茶叶、丝绸、鸦片运回伦敦,换回巨额财富;法国的殖民者在加勒比海种植甘蔗,在非洲抓捕奴隶,在北美与印度支那扩展势力;西班牙依旧从美洲的银矿中攫取财富,尽管那些银矿已不如百年前那般富饶;而沙皇俄国,则不断向东压迫中亚草原上的游牧民族,向西蚕食波兰与波罗的海诸国,将土地与农奴纳入自己的版图。

  这些财富去了哪里?

  它们流向了帝国的贵族、大地主、工厂主和军官阶层。

  在伦敦的梅费尔区,贵族们住在宽敞的宅邸里,穿着来自印度的丝绸与中国的瓷器,品尝着加勒比海的糖与美洲的烟草,他们的宴会通宵达旦,他们的仆人成群结队,他们的投资遍布全球。

  在巴黎的贵族区,旧制度的余晖尚未散尽,那些世袭的爵爷们依旧过着奢靡的生活,他们坐在剧院包厢里欣赏歌剧,谈论着哲学与革命,却对街头上饥饿的平民视若无睹。

  而在新兴的工业城市里,如曼彻斯特、伯明翰、里昂,工厂主们靠着剥削工人迅速积累财富。他们建起了漂亮的别墅,送子女去最好的学校,投资海外殖民事业,却对工厂里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的童工不闻不问。

  军官们则穿着笔挺的军装,佩戴着闪亮的勋章,他们或许刚从殖民地凯旋,或许正准备开赴新的战场,他们的荣耀来自于征服,而他们的俸禄,则来自于被征服者的血汗。

  可与此同时,欧洲的普通民众,却过着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贫困生活。

  在乡村,农民们依旧被束缚在封建制度之下。他们为地主耕种土地,缴纳沉重的地租,却往往连一块属于自己的面包都吃不上。一场歉收,就可能让他们全家挨饿;一次赋税的增加,就可能让他们卖儿鬻女。

  在城市里,工人们住在拥挤不堪的贫民窟中,几家人挤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没有下水道,没有干净的饮水,疾病与死亡如影随形。他们在工厂里长时间劳作,却只能得到勉强糊口的工资;他们的孩子从小就要进纺织厂、煤矿或者制革厂工作,小小的身躯在机器间穿梭,手指被绞断,肺部被煤尘侵蚀。

  “我们养活了帝国,可帝国给了我们什么?”一位曼彻斯特的纺织工人曾这样喃喃自语,他的手上满是伤口,脸上满是疲惫,眼里却燃烧着愤怒的火光。

  而在西班牙、意大利等南欧国家,农民的生活更加困苦。他们不仅要向地主交租,还要向教会缴纳什一税,向国家缴纳各种苛捐杂税。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未能吃上一顿饱饭,甚至穿上一件没有补丁的衣服。

  十九世纪的欧洲,就像一个畸形的巨人——它的上半身穿着华丽的礼服,佩戴着闪亮的勋章,举着征服的旗帜,昂首阔步地走向世界;而它的下半身,却深陷在泥泞与贫困之中,被铁链锁住,被苦难压弯了腰。

  这是一个财富高度集中、权力极度垄断的时代。少数人掌握着绝大多数的资源与机会,而大多数人,只能在温饱线上挣扎,在压迫下沉默,在疾病与饥饿中死去。

  这是一个扩张与剥削并行、荣耀与苦难同在的时代。欧洲的帝国们在全世界掠夺财富与土地,却对本国的民众漠不关心;它们在海外建立殖民统治,却对自己的社会矛盾视而不见。

  这是一个即将爆发的时代。

  因为民众的苦难不会永远沉默,压迫的枷锁终将被挣脱,而那些被掠夺的财富与土地,也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成为反抗者手中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