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庐江城暗涌与医者本心-《平凡青云路》

  (庚子年季夏)

  隔离的三日,并未如预想般在平静中度过,却也未起大的波澜。那种感觉,如同置身于一间门窗紧闭的屋内,却能清晰地听到窗外风雨欲来的呜咽声,感受到无形压力的缓慢积聚。

  客栈被郡守府派来的兵丁严格看守,许进不许出。每日有医官前来巡诊,记录每个人的体温、脉象,分发熬煮好的防疫汤药。汤药味道苦涩,效果聊胜于无,但无人敢怠慢。

  朱福友利用这三日,一边默默运转《星穹本源经》,巩固那丝微弱却坚韧的生机之力,一边与木易老者深入研究那几份防疫药方和购来的药材。他隐晦地提出自己的“直觉”,认为现有方子似乎未能切中病气要害。

  木易老者行医数十载,经验丰富,初时对朱福友这“小友”的直觉并未完全采信,但当他结合更多从伙计、兵丁处打听来的详细病症描述,再反复推敲药性后,眉头也越皱越紧。

  “福友小友,你所言……或许并非全无道理。”木易捻着胡须,面色凝重,“发热、呕吐、红疹、速衰……这些症状组合,确与古籍中记载的某些恶性疠气相似,寻常清热祛湿之药,力有未逮,或需佐以强心固本、甚至……祛邪辟秽之品。”他说得委婉,但“祛邪辟秽”四字,已隐约触及了某些非纯粹医理的范畴。

  朱福友心中一动,想起郑老密信中提到的“蛊术”,但此事关重大,毫无证据下不便明言,只得道:“晚辈也只是猜测。可惜无法亲见病患,难以确诊。”

  期间,李韬多次外出,以公务之名与郡守府、当地驻军交涉,实则打探消息,并试图找出昨夜窥探之人的线索。但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太好看。庐江郡守对时疫焦头烂额,对青州来的这支队伍虽按章办事,却也保持着距离,不愿过多接触。至于那黑影,更是如同鬼魅,再无踪迹可寻,仿佛从未出现过。

  倒是客栈掌柜养的一条大黄狗,平日甚是凶悍,这两日却莫名蔫了下来,趴在角落不吃不喝,偶尔发出痛苦的呜咽。伙计怕它染了疫病,请示掌柜想将其处理掉。

  朱福友恰巧路过,心中一动,上前道:“掌柜的,可否让在下看看这狗?或许只是吃坏了东西。”

  掌柜认得他是车队里的医师,连青州贵人的怪病都能治,自是应允。朱福友仔细检查了黄狗,发现其并无发热,但精神极度萎靡,腹部轻微胀硬,眼膜色泽异常。他暗中调动那丝生机之力于指尖,轻轻按压黄狗腹部,细心感知。

  一种极其微弱但阴冷晦涩的异样感,顺着他的感知蔓延开来,与弥漫在城中的那股病气同源,却更为集中凝练。黄狗体内生机正在被这股阴冷之气缓慢侵蚀。

  “不是寻常病症,也似受了那疫气影响,只是动物反应与人不同。”朱福友心中了然。他取来银针,尝试着将一丝生机之力渡入,并辅以几味调和气血、振奋阳气的药材粉末,混合少许肉糜喂下。

  不过半日,那黄狗竟奇迹般地站了起来,虽然依旧虚弱,却开始摇尾讨食。掌柜和伙计连连称奇,对朱福友的医术更是敬佩。

  这一幕恰好被下楼的木婉清看到,她美目中异彩连连,走到朱福友身边,低声道:“朱大哥,你方才用的针法,似乎并非纯粹依据《百草纲》或《脉经》之理,倒有点像……以气导引?还有,你喂的药,加了三分阳起石粉吧?寻常兽医绝不会如此用药。”

  朱福友心中一凛,暗叹此女观察入微、嗅觉灵敏兼之心思玲珑。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解释:“家传的一些偏方土法,让木姑娘见笑了。或许是这狗命不该绝,碰巧起了效。”

  木婉清眨了眨眼,没有追问,只是轻笑道:“朱大哥总是这般谦虚。偏方治大病,有时反而比正经方子更妙呢。”她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好奇。

  第三日下午,隔离期将满,医官确认全队无人出现异常,终于发放了通关文牒。李韬立刻下令,明日一早便出发。

  傍晚,朱福友正在房中整理行装,窗户又被轻轻叩响。这次是两短一长。

  朱福友警惕地开窗,一道灰影无声无息滑入,是李韬那名擅长追踪探查的心腹亲卫,名叫赵干,其貌不扬,却有一身极好的轻功和藏匿本事。

  “大人,朱先生。”赵干压低声音,“查到了些许眉目。昨夜那身影,轻功路数极像‘夜雨随风’的身法,是‘细雨楼’外围探子常用的路数之一。但他们行事谨慎,属下未能追踪到其落脚点。”

  “细雨楼……果然是他们。”李韬面色沉凝,“他们从青州跟到了庐江,意欲何为?只是窥探,并未动手……”

  赵干继续道:“还有一事。属下今日在城内暗访,听到一则流言。说此次时疫爆发前,曾有一批行商从更南边的‘瘴疠之地’而来,曾在城西货栈停留,不久后货栈的人最先发病。而货栈的管事,据说与郡守府一位师爷沾亲带故,疫情初起时,那批行商就已不知所踪。”

  行商、货栈、郡守府师爷、莫名消失……这些词语串联起来,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气息。

  “可知那行商具体来自何处?贩运何物?”朱福友急忙问。

  赵干摇头:“流言模糊,无人说得清。只知是南边来的,似乎带了些山货药材。”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呵斥声和哭喊声。

  三人立刻来到走廊向下望去。只见客栈门口,几个郡守府的差役正粗暴地推搡着一对老夫妇,老汉手中紧紧攥着一个破旧的布包,老妇则跪地哭求:“官爷!行行好!我们就想买点药,我儿子、媳妇都病得快不行了!求求你们,卖点药给我们吧!”

  为首的差役一脸不耐:“滚开!城西那边已经封了!里面的病人一律不准出来,也不准送药进去!这是太守大人的命令!再纠缠,把你们也抓进去!”

  “可、可他们还活着啊!”老汉老泪纵横,“总不能看着他们活活等死啊!”

  周围远远围了一些百姓,面露不忍与恐惧,却无人敢上前。

  朱福友看得心头火起,医者仁心让他几乎要立刻下楼理论。李韬却一把按住他,沉声道:“朱先生,稍安勿躁。郡守下令封区,虽不近人情,却是防控时疫蔓延的常用之法。你此刻出头,不仅帮不了他们,反而会暴露自己,惹来麻烦。”

  “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朱福友咬牙。

  李韬目光深邃:“治标不如治本。找出时疫根源,研出对症之药,才能真正救人。小不忍则乱大谋。”

  这时,客栈侧门悄悄打开,木婉清和石岩快速走出。木婉清将一小包东西塞到那老妇手中,低声道:“婆婆,快收好,里面是些清热解毒的药材,或许能顶一时之急……”石岩则挡在差役视线方向,默默护卫。

  差役似乎认得木婉清是药王帮的人,哼了一声,倒也没再阻拦。老夫妇千恩万谢,磕了几个头,才相互搀扶着,踉跄地消失在昏暗的巷口。

  木婉清抬头,正好看到楼上的朱福友,微微点了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朱福友心中触动,怒火稍平,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李韬说得对,冲动无济于事。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不仅是武力,更是医术和智慧,才能真正在这乱世中守护想守护的东西。

  当晚,朱福友向李韬和木易老者提出了一个请求:“明日出发后,若途径疫情严重的村镇,我想去看看。不入村,只在远处观察,或许能有所发现。”他必须亲身体验那股病气,才能验证自己的感知,寻找破解之道。

  李韬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但必须做好万全防护,且不能耽搁太久行程。”他对朱福友的医术和那种莫名的“直觉”也生出了一丝期待。

  木易老者叹道:“老夫陪你同去。这把老骨头,还能顶些用处。”

  夜色更深,朱福友抚摸着怀中那枚温润的指环,感受着体内缓缓滋长的生机之力。前路漫漫,危机四伏,青州的恩怨如影随形,南方的时疫扑朔迷离,神秘的细雨楼在暗中窥视,孙海兵的威胁也可能随时降临。

  但他心中的信念却愈发清晰:活下去,变强,查明真相,治好该救的人,保护该保护的人。

  翌日清晨,车队再次启程,离开庐江郡城,继续向南。城外的官道上,流民明显增多,面黄肌瘦,拖家带口,朝着他们认为更安全的地方迁徙,空气中弥漫着绝望与不安的气息。

  旅途,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