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朱门血封(下)-《第七子,血字遗诏》

  血月未散,朱门未启,整座皇城却已被无形的杀机浸透。

  朱红大门上的血封,像是从九幽之下伸出的鬼手,死死扣住了大胤龙脉的最后一丝气运。

  第七子沈夜,立于丹墀之下,黑金袍角被夜风掀起,露出内衬里那一线暗红——那是先帝以血写就的遗诏,如今正贴着他心口,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灼得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糊的血腥气。

  “殿下,寅时三刻了。”

  老内侍低哑的嗓音从阴影里浮起,像一截被水泡烂的木头,轻得几乎听不见。

  沈夜没有回头,目光仍锁在那扇朱门上。

  门钉七十二,暗合地煞之数;门环两只,铜舌已锈,却仍在风中微微摇晃,发出类似婴儿啼哭的轻响。

  他记得,七年前,自己第一次被领进这座皇城时,也是这样的夜晚。

  那时,他不过是个生母早逝、被塞进冷宫的“野种”,连名字都不配被写进玉牒。

  如今,他却是先帝口中“唯一可挽天倾”的第七子,手里攥着能让整座帝都血流成河的遗诏。

  “血封……”

  沈夜抬手,指尖在虚空中描摹那道蜿蜒干涸的血痕。

  那不是寻常朱砂,而是“镇魂血”,以皇族人殉之心头血调和龙涎墨,专封“不臣之魄”。

  先帝驾崩前,用最后一口气,以指为笔,在朱门上写下这血封,堵的却不是外敌,而是——

  “朱门之内,凡我沈氏子孙,敢启此门者,魂飞魄散,血脉断绝。”

  一句话,把整座皇城变成了巨大的棺材。

  棺材里,活着的,是沈氏仅剩的七条血脉;棺材外,是三十六路藩王、七十二镇诸侯,以及那位坐镇西北、手握三十万铁骑的“皇叔”——沈天策。

  “殿下,再耽搁,恐怕……”

  老内侍的嗓音愈发低了,像被夜色掐住喉咙。

  沈夜终于回头,眸色深得看不见底。

  “怕什么?”

  “怕他们……等不及。”

  老内侍颤巍巍抬头,顺着沈夜的视线望去——

  朱门外,御道尽头,一盏盏白灯笼正无声亮起。

  灯笼上,用朱笔写着“沈”字,却故意缺了最后一捺,像一柄未落完的刀。

  那是沈天策的“雪夜骑”,以白灯笼为号,专在子时后索命。

  据说,他们每个人的马鞍下,都缝着一张人皮,皮上纹着被屠宗室的生辰八字。

  马蹄踏过,八字被血气激活,便是一场无声无息的血祭。

  “他们已经在敲门了。”

  沈夜轻声道,语气像在谈论一场迟到的春雨。

  话音未落,朱门忽然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门缝处,一道极细的血线渗出,像蛇一样蜿蜒爬过白玉阶,停在了沈夜靴尖前。

  血线里,浮起一张模糊的小脸——

  那是个不过六七岁的孩童,眉心一点朱砂,嘴角却裂到耳根,露出细密的、鲨鱼般的牙。

  “七叔……”

  孩童的声音甜得发腻,带着御花园里蜜饯的黏糯。

  “皇祖父让我问你——

  ‘朱门血封,封的是门,还是心?’”

  沈夜瞳孔骤缩。

  他认得这孩童——先帝第六子沈珏,三年前“暴毙”于东宫,死因是“误食了贵妃的胭脂”。

  可如今,沈珏却从血线里爬出,小手扒着门缝,指甲盖一片片剥落,露出下面漆黑的、像被火烧过的骨头。

  “六哥。”

  沈夜屈膝,单腿跪地,与孩童平视。

  “皇祖父还说了什么?”

  沈珏歪头,似乎在回忆,又似乎在聆听某个遥远的声音。

  半晌,他咧嘴一笑,血珠子从牙缝里滴落,在白玉阶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小坑。

  “皇祖父说——

  ‘若第七子不敢推门,便由你来替他。’

  ‘只是,替他之后,你便不再是沈珏,而是……’

  ‘新的第七子。’”

  话音未落,沈珏忽然整个人“融化”在血线里,化作一张薄薄的人皮,轻飘飘地贴在了朱门之上。

  人皮上,五官空白,唯独眉心那点朱砂鲜艳得刺目。

  下一瞬,朱砂自行蠕动,竟凝成一枚小小的玺印——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玉玺!

  沈夜喉头一紧。

  先帝驾崩后,传国玉玺便失踪,朝野传言,玺在则国在,玺失则国亡。

  如今,它竟以这种方式出现?

  “殿下!”

  老内侍忽然扑过来,枯枝似的手指死死攥住沈夜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不能碰!那是‘逆玺’!

  先帝以血封门,封的不仅是沈氏子孙的肉身,更是——

  ‘亡国之运’!

  谁若此时接玺,谁便是替大胤接下最后一道催命符!”

  沈夜却笑了。

  笑意从他眼角细纹里一点点渗出,像冰层下涌动的暗流。

  “李公公,你可知,我为何能活到今天?”

  老内侍一怔。

  “因为我从不信命。”

  沈夜抬手,指尖轻轻点上那张空白人皮的眉心。

  刹那间,整扇朱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门钉一颗颗弹出,在半空炸成血雾;

  门环“咔嚓”断裂,铜舌化作一条黑鳞小蛇,钻入沈夜袖口;

  而那张人皮,则像被无形之手抚平,五官一点点浮现——

  却不再是沈珏,而是……

  沈夜自己。

  人皮上的“沈夜”,嘴角含笑,眼神却空洞,像一面照不出灵魂的镜子。

  它对着真正的沈夜,缓缓张口,声音却是先帝的——

  “第七子,你终于来了。”

  “朕以血封门,等的,就是你这一指。”

  “逆玺已现,亡国之运已启。”

  “从今日起,你不再是我沈氏子孙,而是——

  ‘亡国之君’。”

  “你将以一己之身,葬我沈氏八百年基业,

  你将以一己之魂,换天下百姓十年太平,

  你将以一己之名,背负千秋万世的骂名。”

  “沈夜,你可愿意?”

  朱门外,白灯笼忽然尽数熄灭。

  御道尽头,传来铁甲碰撞的轰鸣,像一场迟到的雪崩。

  沈天策的声音,隔着重重宫墙,悠悠传来——

  “小七,皇叔给你带了三十万人,

  你开门,还是不开?”

  沈夜闭眼。

  他想起冷宫里,生母用最后一口奶水喂他,却不敢唤他的名;

  想起先帝临终前,把遗诏塞进他怀里,手指在他掌心写下的那个“逃”字;

  想起西北战场上,他亲手砍下的那颗藩王头颅,眼里映出的却不是恐惧,而是……

  解脱。

  再睁眼时,他眸中已是一片血色。

  血色里,有山河破碎,有白骨成灰,却也有——

  一线生机。

  “我愿意。”

  沈夜轻声道,指尖猛然用力,按碎了人皮眉心的那枚逆玺!

  “轰——”

  朱门自内而外,轰然洞开!

  门后,不是金銮殿,不是御花园,而是一条……

  血河。

  血河之上,漂浮着无数沈氏先祖的牌位,每一面牌位上,都钉着一枚生锈的铜钱。

  铜钱正面,是“沈”字;反面,却是“秦”。

  秦,是前朝国姓。

  沈氏代秦,已八百年。

  如今,血河倒流,铜钱翻转,竟是要……

  秦氏复国?

  沈夜一步踏入血河。

  河水没膝,却奇寒刺骨,像千万根冰针同时扎进骨髓。

  他听见身后老内侍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像被无形之手拖入黑暗;

  他听见朱门外,铁骑骤停,战马嘶鸣,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怖之物;

  他更听见,血河深处,有一个声音在轻轻呼唤——

  “沈夜,来。”

  “做我的……

  第七子。”

  沈夜抬头。

  血河尽头,一座白骨王座缓缓升起。

  王座上,坐着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身影,只是眉眼间,多了一道……

  秦氏龙纹。

  朱门外,沈天策的怒吼如雷滚来——

  “沈夜!你竟敢——”

  话音未落,整座皇城忽然“活”了过来!

  宫墙化作血肉,檐角滴落脓血,御道裂开獠牙,一口吞没了最前排的雪夜骑!

  而沈夜,已一步步走向白骨王座,黑金袍角被血河浸透,却愈发显得……

  沉重而锋利。

  “皇叔。”

  他轻声道,声音却传遍九霄。

  “你来得正好。”

  “今日,我以沈氏最后一滴血脉,

  封你为国祭。”

  话音未落,血河中忽然伸出无数苍白手臂,将沈天策连人带马,拖入深渊!

  而沈夜,已坐上白骨王座,指尖轻抚扶手,低低一笑——

  “朱门血封,封的不是门。”

  “是……

  天下人的嘴。”

  血月,终于落了。

  新一轮太阳,却迟迟未升。

  大胤史官后来记载——

  “永熙三十三年冬,第七子沈夜,开朱门,逆玺现,山河易姓。

  是日,天黑如墨,无星无月,唯闻血河滔滔,不绝于耳。

  后世称之为——

  ‘无昼之日’。”

  而野史只补了一句:

  “那一日后,沈氏再无第七子。

  却多了一位……

  ‘无名之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