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皇座上的雪-《第七子,血字遗诏》

  雪停了,皇座仍在殿深处孤零零地等着。

  赛蒙一步一步踏上玉阶,血从绷带渗出,沿玄袍滚落,滴在御毯上,竟发出极轻的“叮”——像铜币坠入深井。

  伊芙琳隔十步跟后,不跪,也不扶,只握剑静听。

  她在听那枚“完整”的心。

  龙吟已褪,可心跳仍带双重回响——

  咚——咚、咚。

  两拍之间,夹着极短的空白,仿佛有个人在黑暗里屏住呼吸,等待接替。

  大殿金柱成排,柱上雕龙皆覆白绫,像一排被蒙眼的刽子手。

  文武百官被金羽卫押至殿前,强制观礼——他们脚下,仍留着昨夜钟声震裂的碎砖。

  摄政王的尸身被白布裹了,搁在丹陛下,血已流干,胸口凹成一只空碗。

  碗口上方,悬着一道淡金雾影,时聚时散——那是被强行撕半的“龙性”,失了宿主,仍在找新的巢。

  赛蒙行至阶顶,转身,不坐,先抬手解下染血披风,随手抛向御毯。

  披风落地,“噗”一声轻响,像盖上一面鼓。

  他俯视众人,目光澄澈,却带着初愈病人特有的、对疼痛的敬畏。

  “我不是来即位的。”

  声音不高,却在穹顶间撞出回波,惊得白绫猎猎。

  “我是来退位的。”

  殿中死寂,连龙柱上的蒙眼绫都停止摆动。

  伊芙琳抬眉,眼底闪过一丝极浅的笑——像是早知如此,又像是终于放心。

  赛蒙继续,语速极慢,每吐一字,胸口伤迹便随心跳鼓胀一次。

  “皇帝把心分成两半,一半想永生,一半想永控。

  我今日把两半都还给你们——”

  他抬手,指尖划开绷带,插入尚未痊愈的伤口,生生掰开肋隙。

  血珠滚落,却无一滴落地,而是凝在半空,聚成一颗浑圆暗红血球,心跳在其中“咚咚”作响。

  “——谁想要,就来拿。”

  血球悬于御案之上,像一枚被摘下的太阳,照得每个人颧骨发乌。

  金羽卫统领最先动摇,刀尖“当啷”坠地,跪爬前几步,又惧又贪地仰头。

  他刚伸手,血球里忽传龙吟,一条细若发丝的金影扑出,顺他指骨钻入。

  “啊——”

  统领惨叫,手臂自内透出金光,血管成网,网里龙影游走,眨眼窜至心口。

  砰!

  胸腔炸裂,血雾喷出三尺,却无一滴靠近皇座。

  雾散,地上多了一具空壳,心脏处只剩一枚金鳞,闪了闪,熄成黑灰。

  百官骇然,齐刷刷后退,踩得碎砖咯吱。

  赛蒙面色平静,像是随手碾死一只扑火飞蛾。

  “心脏只有一颗,贪心者,得死。”

  他转向伊芙琳,点头。

  少女上前,举剑,剑尖对准血球。

  “我以拟诏者之名,在此加最后一行——

  ‘凡欲戴皇冠者,必先空手接此心,以自身之血饲之,能活,则得天下;不能,则天下得他。’”

  语罢,她收剑,退后三步,让出血球下方空地。

  殿内数百人,呼吸声此起彼伏,却无一人再敢前移半步。

  血球悬停,心跳渐缓,像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响的应答。

  良久,赛蒙叹息,伸手,将血球重新按回自己胸腔。

  肋隙合拢,皮肤愈合,只剩一道极细金线,像缝在书脊上的丝线。

  “既然无人敢接,”他轻声道,“此心暂由我保管,直到下一个敢来的人。”

  “而皇座——”

  他转身,看向那张鎏金蟠龙椅,椅背嵌着拇指大的雪粒,像一粒粒未燃尽的盐。

  “——就让它空着。”

  “空着,才能装下所有人的贪;

  空着,才能提醒他们——

  皇帝已死,心脏仍在走路。”

  殿外,忽传鸦啼。

  那只喉间带金羽的鸦,不知何时落在屋脊,喙间叼着一段白绫。

  它低头,松嘴,白绫飘下,正覆在摄政王尸身的脸上。

  丧布有了,丧钟却不再为一人而鸣。

  赛蒙抬步,踏过御毯,踏过披风,踏过那滩尚未干涸的金黑血迹,径直走向殿门。

  所过之处,百官自发分退,让出一条笔直的、雪亮的通道。

  伊芙琳收剑,跟上。

  加拉哈德、柯勒、阿蕾,亦转身。

  无人再顾皇座,仿佛那只是一具被剥了皮的石兽,空有獠牙,却再无噬人勇气。

  殿门大开,夕阳涌入,把七道影子拉得极长,一直伸到玉阶尽头。

  阶下,雪又开始下,细如盐粒,落在禁军铠甲上,发出轻不可闻的“叮”。

  赛蒙停步,任雪在肩头晕开,回头望向空荡大殿。

  “龙走了,”他低声道,“可故事才刚开始。”

  伊芙琳侧首,与他并肩。

  “那就让故事先走出皇宫,走到有人敢伸手接心的那天。”

  少年点头,伸手,接住一片雪。

  雪在掌心未化,反被体温冻成一粒小小的冰晶,晶心处,封着极细的金影——

  那是皇帝最后一声叹息,被永恒囚禁。

  “走吧,”赛蒙握拳,把冰晶揣进怀里,“去把天下走成一座更大的空座。”

  雪落无声,皇座上的白绫被风掀起一角,又缓缓垂下。

  殿门合拢,光线切断,黑暗里,只剩龙柱上未揭的白绫,像一排等待行刑的、蒙眼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