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雪下之火-《第七子,血字遗诏》

  【正】

  雪落了一夜,王都的钟声在风里生锈。

  旧钟已裂,新钟未铸,于是满城都听见自己胸腔里的鼓点——咚、咚,一半叫龙,一半叫人。

  赛蒙把皇座留在殿上,却把“心脏”带走了。

  那枚被合一的、仍在双重跳动的血肉,如今藏在他肋骨的牢笼里,像一枚随时会破茧的蛹。

  他不敢睡。

  一闭眼,就听见父亲在血海里笑:

  “空座?你以为空的是座,其实空的是你自己。”

  伊芙琳领他出了王都,沿御河冰面西行。

  河面碎冰交叠,像无数面裂镜,每走一步,脚下都映出不同的脸——

  少年的、帝王的、死者的、自己的。

  “去哪里?”赛蒙问。

  “去找下一个敢伸手的人。”伊芙琳答,“或者,找一块敢拒绝手的地。”

  他们身后,王都的钟声第一次为“无皇”而鸣。

  不是铜钟,是百姓自发敲起的铁锅、铜盆、残剑、断犁。

  声响杂乱,却盖过了昔日七响。

  皇座上的雪,被这些声音震落,融成水,渗进御毯,像一场无人承认的哭泣。

  【反】

  雪下,火在烧。

  皇城最深的地窖,黑砖封门,门内无灯,却亮得刺目——

  那是金。

  金铸成半具龙骸,脊骨缺首,胸腔空荡,像一具被剖开又急于缝合的模型。

  摄政王的尸体蜷在龙腹内,胸口大洞已被熔金灌满,金液凝成半颗心脏,每冷却一分,便轻轻一跳——

  咚。

  跳声沿地脉上行,穿过吊桥、御道、裂钟,直达空荡的皇座。

  于是,皇座上的雪又结了第二层,更厚,更冷。

  金羽卫残部守在地窖外,面具哭纹被火烤得扭曲。

  他们低声诵咒,咒语是皇帝生前亲手写下的最后一道密诏:

  “朕若失心,即以天下为炉,重铸龙骸;

  朕若失座,即以万民为薪,再燃火脉。”

  火脉已燃。

  王都的地下,早埋好纵横十二道铜管,管内注满龙眠骨粉与灯油。

  只等地窖那颗“金半心”完成最后一次搏动,火星便顺铜管游走,自每一口井、每一座灶、每一面铜镜下喷出——

  届时,雪会瞬间成雨,雨又瞬间成雾,

  雾里的人,将带着火,载歌载舞,

  把“空座”烧得通红,

  再请一具新的、金色的、没有心的皇帝坐回去。

  钟声仍在响,

  却分不清是人在敲,

  还是火在敲。

  第三十三章 冰镜与火犁

  御河以西三百里,雪原连着废驿。

  伊芙琳勒住马,抬头,看见天边浮起一条暗红的线,像被刀划开的伤口,又像炉门漏出的第一缕火舌。

  “王都在烧。”柯勒低声道。

  没有烟,也没有呼救,只有地平线那愈来愈宽的赤色,把夜空映成半透明的铜罩。

  赛蒙握紧缰绳,指节发白。

  胸腔里,那颗“合一”的心忽然跳得错乱——

  咚!

  咚、咚——

  两声之间,夹出第三声极轻的“咔”,像铜管被火烤得膨胀,接缝处迸出细裂。

  他低头,解开袍扣,只见胸口皮肤下,一道金线正沿血管蔓延,向咽喉攀爬。

  “它们在点火。”伊芙琳眯眼,“烧的不是城,是脉。”

  她翻身下马,抽出匕首,在冰面上划出一道圆,剜出尺径的冰镜。

  镜面对准远方赤线,口中默诵逆龙文。

  冰镜内,红光倒卷,显出一幅地底图景——

  十二道铜管如血脉,自皇座下辐射,管内金粉与火油已燃,火舌正沿管壁奔突,每过一井口,便喷出一簇金黑火柱。

  火柱顶端,凝着细小的人脸——

  是摄政王。

  或者说,是那颗被铜管复制、千万份的“半心”,借火而生,借火而传。

  “万民为薪……”阿蕾轻声补完密诏,“他要把整座城炼成一座大心脏,让皇帝在火里复活。”

  赛蒙抬手,覆在胸口,指尖压那道金线,压得指肚发白。

  “那就把火脉斩断。”

  “斩不得。”伊芙琳摇头,“火与脉共生,斩脉即斩城。城若死,百姓先亡。”

  “浇灭呢?”

  “凡水遇龙眠粉,火更旺。”

  赛蒙沉默,胸腔里那声“咔”愈发清晰。

  良久,他抬头,眼底浮起一道极冷的亮。

  “既然火要一颗心驱动——”

  “就把这颗心,带到雪原最深处。”

  “让火来追我,让脉自断于无人的地。”

  伊芙琳与他对视,只一息,便懂了。

  她翻身上马,扬鞭指北——

  “去极昼渊。”

  那是千年冰盖裂开的深谷,夏亦飘雪,声息俱灭。

  传说谷心沉睡着“无风之冰”,可冻龙血、封火脉。

  “赛蒙,”她低声道,“你可能冻成冰芯,再也醒不来。”

  少年笑了笑,牵过缰绳,让马头与她并行。

  “那就把皇座留给火,把冰留给我。”

  “如果心跳停了——”

  “就把我留在雪里,做一面镜子,让后来的人照见——”

  “空座之下,其实空的是火。”

  五人五马,逆着渐涌的夜风,朝极北疾驰。

  身后,赤线愈升愈高,像一张拉满的弓。

  弓弦上,挂着王都的半边天。

  蹄印刚落,即被雪填平,仿佛从未有人经过。

  唯有冰镜仍嵌在驿边,镜面龟裂,裂里映出远方火柱,火柱顶端,摄政王的脸齐声张口——

  “侄儿——

  还我心——”

  镜面“咔”一声碎成粉,被风卷走,像一场逆向的雪。

  雪落进黑夜,火追向黎明。

  而心跳,在两者之间,越奔越冷,越冷越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