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雪坟为字-《第七子,血字遗诏》

  我醒来时,雪已停,案上那页“白”字被风掀到最后一格,像不肯合眼的遗诏。

  墨匣倾覆,残墨冻成一道黑色冰瀑,瀑里倒映着我的脸——

  没有五官,只有一枚“七”字悬在原来眉心的位置,像一枚滚烫的烙铁,却发着冰的光。

  我伸手去摸,脸是平的,像被刀口抹过的宣纸。

  指肚刚触到那“七”,整片冰瀑忽然裂出细纹,喀啦一声,

  碎成七瓣,每一瓣都长出一根鹤羽,

  羽色雪白,羽根却浸着暗红,像从骨缝里抽出的血线。

  鹤羽飞起,绕我三匝,

  第一匝,褪我外袍;

  第二匝,剥我中衣;

  第三匝,把我最后一件贴身的白绢也撕成雪片。

  雪片不落,反而聚拢,在我身上缝成一件全新的丧服——

  无扣、无带、无缝,像天生的一层人皮,

  胸口却留着一个方方正正的口,

  口内漆黑,正好嵌得进一页纸。

  我低头,发现那页“白”字不知何时已折成四方,

  纸角渗着未干的血,像一封刚被剖出的心脏。

  纸面自己浮起,啪一声,严丝合缝地贴进胸口那口黑洞。

  一瞬,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被折成两声——

  一声在纸内,一声在纸外;

  一声叫“生”,一声叫“字”。

  声声渐远,字声渐近。

  字声说:

  “第七子,你昨夜写下的白,只是序章;

  真正的遗诏,要用你剩下的寿数再抄一遍。”

  我问:“抄在哪?”

  字声答:“抄在雪坟里。”

  话音落,脚下积雪轰然塌陷,

  露出一条青石阶,阶上无雪,却覆满白霜,

  霜面刻着同一行小字,每一笔都凹进三寸:

  “凡入此阶者,须先杀自己一次,方可杀他人。”

  我抬脚踏上,霜刃立刻割破足底,

  血珠滚落,却不散开,

  反而凝成一颗颗赤色活字,

  滚到哪,哪行凹字就被填平,

  像雪坟在替我排版。

  我走一步,排一行;

  走一步,忘一行;

  待走到第七阶,

  我已忘了自己的姓名,

  只剩胸口那“白”字还滚烫,

  烫得像母亲临终塞给我的最后一枚铜钱。

  第七阶尽头,立着一座极小极小的坟,

  坟头无碑,只插着一根枯梅枝,

  枝上开着唯一一朵白花,

  花蕊里燃着一粒青火,

  火光照出坟前跪着的另一个人——

  他穿我的旧袍,戴我的旧冠,

  脸却像被水洗过的炭,黑得发蓝。

  他抬头,对我笑,

  牙齿是七颗,每一颗都刻着一个小篆:

  “回来”。

  我认得他——

  那是昨夜在纸裂里没写完的“我”,

  也是父亲遗诏里未署名的“第七子”。

  他跪着,却像等我跪下;

  他笑着,却像替我哭。

  我伸手去扶,指尖刚碰到他肩,

  整座雪坟忽然倒转,

  坟皮化作纸,坟土化作墨,

  把他和我一并折进书页里。

  书页外,鹤羽重新合拢,

  化作一只无眼的纸鹤,

  振翅飞回案头,

  用喙啄起那方墨匣,

  把剩下的残墨一滴不剩地

  灌进我胸口那方黑洞。

  墨灌满的一瞬,

  我听见“嘶啦”一声裂响——

  不是纸裂,是命裂。

  裂口处,缓缓浮出一行新字:

  “第七子,血字遗诏,第143章,

  ——雪坟为字,字即坟,坟即我。”

  字成,鹤焚。

  焚羽之火是白的,

  烧到最后,只剩一枚“七”字灰烬,

  轻轻落在我掌心。

  我合掌,灰烬却从指缝流走,

  像一场不肯被埋葬的雪。

  我抬头,窗外天光已大亮,

  雪地上却留出一行赤足脚印,

  脚印只有七个,

  每一个都凹成一枚活字,

  排成一句无人敢读完的遗诏:

  “请把未活的第七子,

  埋进已写的白。”

  我抚胸,胸口那页纸已冷,

  冷得像父亲最后的握手,

  冷得像母亲最后的摇头。

  我知道,从此往后,

  我不再是写字的人,

  我只是那页“白”字里最慢的一笔,

  等着下一场雪,

  把我重新誊抄成

  一座更新的坟。

  第七子,

  于雪坟之上,

  封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