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辽东异蠹-《十柄灵剑》

  长安城的春日,杨柳拂堤,莺飞草长。两仪殿前的海棠开得正盛,李世民却无暇欣赏。他披着一件厚重的裘袍,坐在铺满奏疏的桉前,指尖抵着太阳穴,缓解着一波波袭来的头痛与心悸。

  自洛水归来,这具身体便成了破败的风箱,稍一劳累,便咳喘不止,四肢百骸时常泛起冰冷的虚弱感。唯有那双眼睛,在疲惫深处,依旧锐利如鹰,审视着帝国的每一丝脉络。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那份被朱砂偶然污了的边关急报上。

  “辽东有异动……”他轻声念着,指尖划过那晕开的红迹,仿佛能感受到一丝不祥的灼热。“高句丽……泉盖苏文……”

  这个名号,他并不陌生。前隋炀帝三征高句丽,耗尽国力,民怨沸腾,最终导致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李氏乘势而起,亦有前隋征辽败亡之故。如今,高句丽权臣泉盖苏文弑君篡权,厉兵秣马,修缮长城,其野心昭然若揭。

  若在以往,李世民或会将其视为疥癣之疾,遣一大将征讨便可。但此刻,他体内的轩辕剑意虽已沉寂融合,那源自帝皇本能的对山河气运的感知却未曾完全消失。他感到,辽东方向的“异动”,绝非简单的边患。

  那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某种阴冷妖异气息的扰动。与他昏迷前感知到的、缠绕青州鼎的那股粉色狐影,隐隐相似。

  “陛下,袁师李师离京前,曾言天地灵机低靡,邪祟难侵……”房玄龄在一旁轻声提醒,眉宇间带着忧虑,“或许只是边将过度紧张?”

  杜如晦却摇头:“不然。正因灵机低靡,寻常妖异难存,若仍有异动,则其源非比寻常。陛下,不得不防。”

  李世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的腥甜。他知道,杜如晦所言非虚。开天斧影重塑规则,如同提高了此界“门槛”,能在这新规则下依旧显化并兴风作浪的,绝非等闲。

  “召李靖、李积。”他沉声道。

  片刻后,两位大唐军神奉召入殿。李靖沉稳如山,李积机敏如狐。

  李世民将奏报推至二人面前,并未多言。

  李靖看完,沉吟道:“陛下,高句丽狼子野心,不得不防。然其国险而坚,攻城不易。前隋之鉴,犹在眼前。若欲征讨,需周密准备,雷霆一击。”

  李积则目光微闪,补充道:“陛下,奏报中提及,辽东近来多有怪事。有猎户称于深山见狐首人身之物奔走;有村落一夜之间鸡犬皆无声息,村民却言并无异常,只是眼神呆滞;边境军士偶尔能听到诡异歌声,引人昏睡……臣以为,此非寻常军情,或涉邪异。”

  邪异!二字戳中了李世民心中隐忧。

  “朕亦有此感。”李世民手指轻叩桉面,“洛水一役,灵剑失晖,九鼎沉寂。然邪祟未必尽除,或有余孽蛰伏,改头换面,另辟蹊径,欲乱我华夏根基。辽东,或为其突破口。”

  他顿了顿,眼中金芒一闪而逝:“李积!”

  “臣在!”

  “朕命你为幽州都督,总领河北道军政,暗中调集精锐,陈兵边境。一则防备高句丽,二则给朕仔细查探辽东异动之源,特别是那些妖异传闻,务必查明真假,寻其根底!”

  “臣,领旨!”李积肃然应命。

  “李靖!”

  “臣在!”

  “你坐镇兵部,统筹粮秣军械,为可能之战事做准备。然切记,未得朕令,不可轻启战端。朕要的,是万全之策。”

  “臣,明白!”

  二人退下后,李世民又剧烈咳嗽起来,长孙皇后连忙从后殿走出,为他抚背递水,眼中满是心疼与担忧。

  “陛下,保重龙体要紧……”

  李世民摆摆手,喘匀了气,目光却依旧坚定:“观音婢,朕无事。树欲静而风不止。有些人,有些势力,从不甘心失败。洛水赢了,不代表永远赢了。他们只是在等待,在寻找新的机会。”

  他望向东北方向,缓缓道:“高句丽,或许就是他们选中的棋子。而那失踪的涂山印,被狐妖挟持的青州鼎气机……恐怕也与此脱不了干系。”

  与此同时,终南山草庐。

  那隐士老者手持涂山印,面前摊着一幅古老的辽东舆图。他指尖划过鸭绿水、辽东城、乌骨城、白岩城……最终停留在一座名为“国内城”的古城遗址之上。

  “国内城……高句丽故都……”老者喃喃自语,“狐踪指向于此……苏娘娘……你究竟想在那里做什么?”

  他掐指推算,眉头越皱越紧:“不对……不止是狐妖。此地气机晦暗驳杂,竟有……幽冥之气泄露?与泰山之阴眼颇有相似?难道……”

  一个惊人的猜想浮上心头。

  兖州鼎沉寂于泰山阴眼,镇压幽冥气脉。若有人能以类似之法,在辽东另辟一处阴眼,接引幽冥,再以青州鼎之生机灵气为祭……其所图,恐怕绝非颠覆一国那么简单!

  老者霍然起身,面色凝重:“必须将此事告知陛下!不……陛下龙体欠安,且此事关乎幽冥,非凡俗兵力可解……”

  他目光转向草庐角落,那里静静立着一柄看似普通的连鞘长剑。剑柄样式古朴,隐隐有优雅纹路。

  “看来,老夫这把老骨头,也得出山走一遭了。顺便……看看那小子怎么样了。”

  他所说的“小子”,正是那个无意中引动纯钧剑一丝气息的小太监。

  此刻,那名叫“如意”的小太监,正在凌烟阁外洒扫。他浑然不知,一缕尊贵紫气已在他体内种下种子,只觉得近来耳聪目明了许多,偶尔甚至能模糊感知到阁内那几柄古剑的“情绪”——一种沉寂的、等待的焦灼。

  而远在辽东,一座荒废的古祭坛深处,阴影摇曳。

  一袭粉裳的“苏娘娘”跪伏于地,姿态恭敬甚至带着恐惧。她的面前,并非泉盖苏文,而是一团翻滚蠕动的、无法形容形状的幽暗之气,那气息中夹杂着令人作呕的狐骚与死寂的幽冥之力。

  一个冰冷、滑腻、非男非女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李唐气数……未尽……人皇……虽伤未死……开天斧意……仍护神州……”

  “然……规则重塑……亦有其隙……以青州之生……引幽冥之死……腐其根基……乱其人心……”

  “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方可……颠覆乾坤……重归……混沌……”

  “狐奴……继续……迁移青州鼎……国内城下……阴眼将成……”

  “苏娘娘”身体颤抖得更厉害:“谨遵……法旨……”

  幽暗之气缓缓消退,祭坛重归死寂,只余下狐妖粗重的喘息声。

  她抬起头,眼中粉色流光闪烁,充满了狂热与畏惧。

  风暴,正在辽东的冰雪与黑土之下,悄然积聚。而失晖的灵剑,沉睡的鼎器,伤病的人皇,是否还能应对这来自人世与幽冥的双重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