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继承者们(11)-《综景:异的浮生》

  校际辩论赛如期而至。辩题——“利益是否是合作唯一的基础”——仿佛是为帝国高中的继承者们量身定做。赛场气氛紧张,金叹作为反方主辩,情绪激动地扞卫着情感与信任的价值;而崔景异作为正方代表,则始终保持着冷静的理性,引经据典,层层递进,将“利益”定义为包括情感需求、安全感、社会认同等在内的广义概念,论证其作为合作基石的普遍性和稳定性。

  他的表现无懈可击,逻辑严密,风度翩翩。然而,在自由辩论环节,当金叹再次用充满个人情绪的语气抨击“唯利益论”的冰冷时,崔景异准备回应前,有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他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评委席旁正在专注记录的李孝信,然后才转向金叹,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悲悯的浅笑:

  “金叹同学对纯粹情感的向往令人动容。但或许正是因为经历过背叛和失望,才更让人意识到,建立在可预期、可衡量基础之上的关系,反而更让人感到……安全。”

  这句话,听起来是在论述辩题,但落在知情人耳中,却像一把柔软的匕首。金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猛地攥紧了拳头,仿佛被戳中了最深的痛处——他被兄长排挤、被父亲放逐的经历。而崔景异那看似悲悯实则暗含嘲讽的眼神,更是彻底点燃了他的怒火。

  “你懂什么?!”金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失去了所有的辩论风度,“像你这种只会算计、戴着面具活着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安全和信任!”

  场面瞬间失控。评委出声制止,台下哗然。崔景异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只是微微垂下眼帘,脸上露出一丝被误解的无奈和受伤,但脊背依然挺直,显得格外隐忍和大气。他不需要再反驳,金叹的失态已经替他赢得了更多的同情分。

  李孝信在评委席旁,清晰地看到了全过程。他看到了崔景异那个投向自己的、意味深长的眼神,也看到了金叹被轻易激怒的全过程。理智告诉他,崔景异是故意的,他用精准的语言刺激了金叹的伤口。但情感上,看着金叹如此失控地攻击一个“只是在进行正常辩论”的人,而崔景异则表现出惊人的克制和委屈,李孝信内心的天平,难以抑制地再次向崔景异倾斜了几分。他甚至觉得,崔景异那句“经历过背叛和失望”,或许并不全是演技。

  辩论赛以正方的压倒性胜利告终。崔景异获得了“最佳辩手”。但在后台,胜利的喜悦被一个突发事件打断。

  崔英道不见了。有人看到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礼堂,似乎还砸了东西。朴姬南焦急地打来电话,说英道没有回家,电话也打不通。

  崔东旭的脸色铁青,当众对崔景异下令:“去找他!把他给我带回来!这个逆子,尽会丢人现眼!”

  这一刻,崔景异脸上没有丝毫获奖的喜悦,只有沉重的责任和对弟弟的担忧。他对着父亲和周围关切的人群郑重地点点头:“父亲放心,我会找到英道。” 他甚至在离开前,不忘对李孝信投去一个带着歉意的眼神,仿佛在说“看,这就是我的生活,永远要处理这些麻烦”。

  李孝信看着崔景异匆匆离去的背影,那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几分孤寂。他鬼使神差地,也跟了上去。他想看看,崔景异会如何应对这种情况。

  崔景异似乎很清楚崔英道会去哪里。他径直来到了学校后街那家他们兄弟小时候(当然,主要是崔英道)常去的、鱼龙混杂的桌球室。果然,在角落里,崔英道正红着眼睛,和几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社会青年拼酒,桌上一片狼藉。

  “英道,跟我回家。”崔景异的声音依旧平静,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

  “滚开!”崔英道醉醺醺地吼道,“你不是赢了比赛吗?不是父亲的骄傲吗?来找我这个废物干什么?!看我笑话吗?!”他抓起一个酒瓶就要砸过来。

  跟来的李孝信心头一紧。

  然而,崔景异没有躲闪,甚至没有动怒。他上前一步,无视了那个几乎要砸到脸上的酒瓶,目光沉静地看着崔英道:“你不是废物。你是我弟弟。”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嘈杂的音乐和崔英道的怒吼,“在外面撒野,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关心你的人更担心。”

  “关心?谁关心我?!你吗?!”崔英道狂笑,笑声里却带着哭腔,“你除了会装模作样还会什么?!”

  “我关心你。”崔景异的声音异常清晰,他甚至伸出手,不是去夺酒瓶,而是轻轻按在了崔英道剧烈颤抖的肩膀上,“不管你信不信。现在,跟我回家。”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崔英道僵住了,血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崔景异,仿佛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虚伪的痕迹。但他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以及……一丝极淡的,仿佛不属于崔景异的疲惫。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被忽视的社会青年不耐烦地推了崔景异一把:“喂!小子,没听见让你滚吗?”

  这一推,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没见崔景异如何动作,那个青年就惨叫一声,捂着手腕跪倒在地。崔景异甚至没有看那个青年一眼,目光始终锁定在崔英道脸上,语气依旧平静,却带上了冷意:“我不想惹事。带我弟弟离开。”

  其他几个青年被他的气势和瞬间放倒一人的身手震慑,一时不敢上前。

  崔英道看着跪倒在地呻吟的同伙,又看看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哥哥,醉意和怒火仿佛被戳破的气球,一下子泄了。他愣愣地被崔景异半扶半拉着,带出了桌球室。

  李孝信站在暗处,全程目睹了这一切。他看到崔景异如何面对危险镇定自若,如何用一句话瓦解崔英道的狂暴,如何瞬间制服挑衅者,最后又是如何强势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保护者”姿态,将崔英道带离混乱。这与他平时温文尔雅的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却又奇异地融合在一起。

  回去的车上,崔英道醉得不省人事,靠在车窗上。崔景异坐在他旁边,沉默地看着窗外流逝的灯火。李孝信坐在副驾驶,透过后视镜,能看到崔景异侧脸上那挥之不去的疲惫,以及……一种深沉的孤寂。

  “让你见笑了,孝信哥。”崔景异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李孝信沉默了一下,才说:“你处理得很好。”

  崔景异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得意,只有苦涩:“习惯了。有时候真羡慕你,可以只做一个安静的记录者。”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羽毛,轻轻落在了李孝信原本就倾斜的天平上。他看着后视镜里那个仿佛承载了太多、疲惫不堪的少年,之前所有的怀疑、分析、理智的警告,在这一刻,似乎都被一种更强大的情感——混合着同情、理解,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心疼——所覆盖。

  他将崔景异的一切行为,都纳入了自己为他构建的那个“悲剧英雄”的叙事里:一个不得不在阴谋和压力中生存,用完美面具保护自己,却依然渴望真情,并默默承担着家庭责任的复杂灵魂。

  他不知道,此刻低垂着眼帘的崔景异,内心正一片冰凉的清明。辩论赛的刺激,寻找崔英道的“责任”,面对危险的“镇定”,以及此刻刻意流露的“脆弱”和“羡慕”……所有环节,都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演出,观众只有一人——李孝信。

  而这位观众,似乎已经彻底入戏了。

  车子停在宙斯酒店门口。崔景异费力地将崔英道扶下车,对李孝信表示感谢后,搀扶着弟弟走向酒店大门。他的背影在霓虹灯下,显得既坚强又脆弱。

  李孝信坐在车里,没有立刻离开。他看着那对兄弟消失在旋转门后,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他拿出相机,看着刚才在桌球室外偷偷拍下的照片——崔景异按住崔英道肩膀,与之对峙的瞬间。照片里的崔景异,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锐利和复杂。

  他忽然觉得,自己或许从未真正认识过崔景异。但正是这种深不可测,这种矛盾重重,让他无法移开视线。

  风暴似乎暂时平息,但李孝信知道,帝国高中压抑已久的矛盾,已经快要到临界点了。而崔景异,这个处于风暴眼的少年,他将会是掀起风暴的人,还是……在风暴中守护什么的人?

  李孝信发现,他已经无法再仅仅做一个冷静的观察者了。他已经被拉入了这场戏,并且,开始不自觉地,希望看到某个特定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