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伪装者(9)-《综景:异的浮生》

  接下来的几天,陈婧怡像一只经验丰富的猎豹,在焦躁与耐心之间找到了危险的平衡。她不再试图主动靠近档案室,甚至刻意减少在机要处内部的走动。大部分时间,她都安静地伏案工作,将那个沾满灰尘的牛皮纸袋和“火力点”三个字死死压在记忆深处,表面波澜不惊。

  但她的大脑从未停止运转。她开始有意识地留意经手电文副本中所有与“码头”、“仓库”、“防御工事”相关的只言片语,并将其与上海及周边地区的地图在脑中默默比对。那张残缺照片上的建筑侧面轮廓,像幽灵般时隐时现。

  同时,她更加留意身边的人。明楼依旧高深莫测,与她仅有必要的公务交接,眼神锐利如常,但那种审视似乎更加深入骨髓。汪曼春对她的控制欲有增无减,时常以“照顾”为名,询问她的行踪和交际。明台看她的眼神则更加复杂,混合着少年人未被磨灭的关心、被拒绝的恼怒,以及一丝因流言而生的困惑。

  而那个沉默的明诚,似乎总在不经意间出现在她的视线边缘——当她加班到深夜,他会“刚好”路过,留下一杯热茶;当她被其他部门的军官纠缠,他会“恰好”出现,用几句公事公办的话替她解围。他的目光依旧平静,但陈婧怡能感觉到,那平静之下,是比明楼更不动声色的观察。

  这是一个由目光、试探和无声交锋编织成的囚笼。

  转机出现在一个周五的傍晚。机要处收到一批刚从特高课转来的过期档案,需要进行初步分类和登记,工作量巨大,需要人手加班。陈婧怡“主动”留了下来。

  办公室里灯火通明,只剩下她和另外两名资深文员。那两人显然对此颇有怨言,工作效率不高,抱怨声不断。

  “真是的,特高课那边清仓库,倒让我们来干活。”

  “就是,这些陈年旧账,有什么好整理的……”

  陈婧怡没有附和,只是安静地加快了自己手头的速度,将一份份卷宗根据编号和日期进行初步分拣。她的动作流畅而专注,仿佛这是一项极其重要的工作。

  就在她整理到一箱标注着“民国二十八年,码头区域治安巡查记录”的卷宗时,指尖触碰到一个硬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不动声色地将那份卷宗抽出来,放在自己正在处理的文件堆最下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另外两名文员终于熬不住,相继找借口离开了。办公室里,只剩下陈婧怡一个人,以及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确认四周无人,才迅速拿出那份卷宗。卷宗的封面与其他无异,但厚度有些不寻常。她小心地打开,发现里面除了正常的巡查记录表格外,还夹杂着几张没有正式编号的、似乎是随手记录后塞进去的草稿纸。

  其中一张纸上,用铅笔潦草地画着一个简易的码头平面示意图,旁边标注着几个日文缩写和数字。而图的角落,有一个用红笔圈出的仓库编号——c-17。

  这个编号,与她脑海中根据照片碎片和近期电文信息推测出的、可能藏有重要物资或设备的仓库区域,完全吻合!更重要的是,这张草稿纸的笔迹,与她之前处理过的、需要南田洋子副官签字的文件上的笔迹有几分相似!

  这是一条极其珍贵的线索!不仅指向了具体地点(c-17仓库),还可能指向了经手人(南田的副官)!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迅速用微型相机将这张草图拍摄下来。然后,她将一切恢复原状,包括草稿纸在卷宗里的折叠角度和位置,确保看不出任何被翻动过的痕迹。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她靠在椅背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种混合着巨大风险和短暂胜利的虚脱感席卷而来。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明楼站在门口,身形挺拔,遮住了走廊的一部分光线。他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办公室,最后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探究:“这么晚,就你一个人?”

  陈婧怡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迅速浮现出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被惊吓到的神情:“明长官……您还没走?我……我在整理特高课转来的档案,刚弄完。”她说着,还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显得十分劳累。

  明楼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又扫过她桌上那堆已分类好的卷宗,语气平淡:“辛苦了。早点回去休息。”

  “是,这就走。”陈婧怡站起身,开始收拾东西,动作自然,心跳却如擂鼓。她不确定明楼是恰好路过,还是……一直在暗中观察?

  她拿起手包,走向门口。经过明楼身边时,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陈小姐,有时候,过于勤勉,未必是好事。”

  陈婧怡的脚步顿住,侧过头,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目光。她扯出一个有些勉强的笑容:“明长官说笑了,我只是做好分内事,不想给处里添麻烦。”

  明楼没再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转身先一步离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陈婧怡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身影消失,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明楼的话,是警告?还是试探?

  她走出76号大楼,夜风凛冽。手包里的微型相机沉甸甸的,里面装着可能关乎无数人生死的秘密,也装着她自己在刀尖上跳舞的证据。

  c-17仓库……南田的副官……“樱花计划”的拼图,似乎又多了一块。但周围的迷雾,似乎也更浓了。她抬头望向漆黑的天幕,没有星辰,只有无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