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放羊的星星(完)-《综景:异的浮生》

  冰冷的密室中,时间仿佛停滞。屏幕上那些关于毒性、阴谋与死亡的字句,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每个人胸口。仲天骏瘫软在地,所有的力气和坚持都在那触目惊心的真相面前化为乌有。他一直以来维护的“家”,他敬仰的“父亲”,其根基竟是如此肮脏与罪恶,这认知彻底摧毁了他的世界。

  仲天异站在一片狼藉的操作台前,背影僵硬。他手中握着那枚古朴的银质指环,冰凉的触感仿佛直接渗入骨髓。他追寻多年的“种子”终于破土,带来的却不是预期的复仇快意,而是更深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空虚与疲惫。毁灭的按钮就在眼前,按下它,仲家、E-Shine,连同父亲的一切,都将万劫不复。这曾是他活着的唯一目标。

  可是,然后呢?

  让母亲的名誉与这丑闻一同被钉在耻辱柱上?

  让成千上万无辜的员工为仲华的罪行陪葬?

  让自己也彻底沦为被仇恨吞噬的怪物?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瘫倒的弟弟,扫过惊惶的技术人员,最后落在那颗被取下了“种子”、裂隙依旧的蓝宝石上。“残渊之辉”,它依然美丽,却仿佛失去了灵魂。母亲的遗愿,真的是要一场同归于尽的毁灭吗?

  良久,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仲天异极其缓慢地,将那张记录着惊天秘密的纸张,重新卷好。他没有将其公之于众,而是递给了身边最信任的安保负责人,声音沙哑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最高等级加密封存。今天这里发生的一切,若有半字泄露,后果自负。”

  他没有选择引爆核弹。他选择了……将这最黑暗的秘密,亲手埋葬。这不是宽恕,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审判——让仲华活着,活在对真相可能随时曝光的恐惧中,活在众叛亲离、病榻缠身的折磨里,这或许是比死亡更残酷的惩罚。

  他走到仲天骏面前,蹲下身,看着弟弟空洞的双眼,将一枚小小的U盘塞进他手里,里面是“流光”技术涉及的所有潜在风险客户名单和解决方案草案。

  “E-Shine还需要有人撑着,去处理这些潜在的麻烦。这是你的责任,仲天骏。”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说完,他站起身,没有再看任何人,径直走向密室门口。在经过被撞开的门时,他脚步未停,只留下一句飘散在空气中的话,像是最后的告别,也像是对自己的宣判:

  “这里的一切,结束了。”

  ·仲天异在真相大白的当天下午,便从E-Shine集团彻底消失。没有告别,没有交代,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他只带走了那枚刻着“致玛丽,直至永恒”的银指环,和母亲那本日记。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E-Shine官方对外宣称,前任艺术总监仲天异因个人原因无限期休假。但上层都知道,那个如同流星般划过、搅动了整个仲氏王朝的男人,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仲天骏在极度的痛苦和震惊后,被迫接手了E-Shine这个巨大的烂摊子。他按照仲天异留下的线索,动用仲家所有资源,以产品升级、召回检测等名义,秘密联系并补偿了所有可能受“流光”技术影响的客户,以一场巨大的财务出血和公关运作,勉强掩盖住了这个足以毁灭帝国的丑闻。他变得沉默寡言,迅速成熟,也迅速苍老。他住在医院附近,每天面对着病床上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眼中充满恐惧的父亲,履行着一个儿子和企业掌舵人双重而残酷的责任。他偶尔会收到从世界某个角落寄来的、没有回邮地址的明信片,上面只有某个地点的风景,再无他言。他知道那是谁,但他从不回复,只是将明信片默默锁进抽屉深处。那份扭曲的爱慕,与沉重的现实一起,被深埋心底。

  欧雅若在仲天异消失后,曾有过短暂的失落和迷茫,但很快,职业的本能让她抓住了机会。她协助仲天骏稳定了局面,并凭借其能力,真正坐稳了E-Shine设计总监的位置,成为了集团实际上的二号人物。她终于得到了她曾经渴望的权力和地位,但那个让她第一次感受到何为“强者”、何为“心动”的男人,却已不知所踪。她有时会站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望着都市的车水马龙,心想,也许她爱的,终究是那种无法被掌控的、危险而迷人的力量本身。而她与仲天骐之间那点未尽的缘分,也早已在现实的倾轧下,风消云散。

  夏之星是在新闻报道上得知仲天异离开的消息的。她冲进那间顶层工作室,里面已经空无一物,只剩下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桌上放着一个文件袋,里面是她“地心引力”系列的独立设计版权转让书,以及一封简短的信。信上只有一行字:「你的光芒,属于更广阔的天空。勿念。」 没有落款。她抱着那份文件,在空荡荡的工作室里坐了很久,哭了,又笑了。他放了她自由,也承认了她的价值。她没有试图去寻找他,而是带着这份复杂的感念与成长的馈赠,成立了自己的独立设计师工作室,名字就叫“Starry Seed”(星光种子)。她的设计,开始真正闪耀出属于自己的、坚韧而温暖的光芒。

  ——

  五年后,一场小型但颇具影响力的独立珠宝展在巴黎举行。夏之星的作品“重生之翼”作为压轴亮相,获得了广泛好评。展览结束后,她独自一人在塞纳河畔散步。

  夕阳的余晖将河水染成金色。对岸,一个熟悉的身影倚在栏杆上,穿着简单的风衣,身形依旧挺拔,却似乎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松弛与平和。是仲天异。他仿佛感应到她的目光,缓缓转过头,隔着一江秋水,与她遥遥相望。

  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没有质问,没有哀怨。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看着她,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是一个近乎微笑的弧度,淡得如同水纹,转瞬即逝。然后,他转过身,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步履从容地,融入了巴黎傍晚熙攘的人流中,再也没有回头。

  夏之星站在原地,没有呼喊,没有追赶。心中那片关于他的、曾经汹涌澎湃的海,终于彻底平静下来,化作一片深沉而温柔的蔚蓝。她知道,他们都已在自己选择的道路上,走出了各自的救赎。

  有些星星,注定只能遥远相望,但它们散发过的光芒,曾照亮彼此生命中一段最黑暗的夜路。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