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泥板书之胎-《蓝蝶茶殇:死神在人间的八种形态》

  仿佛绕开一头沉睡的猛兽,他们继续向着陶俑图书馆那幽深得仿佛没有尽头的黑暗区域前进。

  越往深处走,周围的景象变得越发诡异骇人。

  陶俑的排列不再是规整的方阵,而是变得异常密集,几乎是摩肩接踵,挤满了每一寸可视的空间。

  它们的形态也开始发生畸变,不再全是完整的人形,出现了大量扭曲的、仿佛在极度痛苦中融化后又重新随意捏合的黏土团块。

  有些甚至只能勉强辨认出曾是肢体或头颅的轮廓,无声地诉说着某种失败或更可怕的转化过程。

  空气愈发污浊不堪,低氧与高浓度氙气的混合效应让他们的四肢如同灌铅,每一步都虚浮得像踩在松软的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

  然而,与之矛盾的,是那种精神上的“超频”感却愈加强烈,仿佛脑髓都在颅腔内沸腾、尖叫,过度活跃的思维与濒临崩溃的肉体形成了残酷的拉锯。

  墓室的地势开始呈现出明显的向下倾斜,仿佛他们正在走向这座地下建筑更核心、也更隐秘的腹腔。

  通道的尽头,是一个相对狭窄许多的圆形洞窟,入口处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穿过时能感到一丝轻微的阻力。

  洞窟内部的景象让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马克西姆也倒吸一口凉气。

  这里的墙壁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一种缓慢蠕动的、半透明的、类似某种生物体内黏膜的诡异组织。

  表面湿润,泛着不自然的、如同腐烂萤火虫般的幽绿色磷光,将整个洞窟映照得一片光怪陆离。

  充满了生命感,却是那种令人极端不适的、异质的存在感。

  洞窟的正中央,有一个明显隆起的、由相同蠕动黏膜构成的、如同巨大卵巢或子宫般的“巢穴”。

  巢穴内部,透过那半透明的黏滑外壁,可以隐约看到一个东西正在有节奏地、缓慢地脉动着,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

  那东西的形状,大致呈现出一块未定型的、厚重泥板书的轮廓。

  但其表面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地起伏、变化,流淌着一种暗沉的、仿佛混合了原油与血液的诡异光泽。

  “它……它在动?在……生长?”

  马克西姆压低声音,语气中充满了生理性的厌恶和一种面对未知生命形态的悚然。

  艾丽莎强忍着胃部的翻腾和大脑的眩晕,向前靠近了几步,迫使自己更仔细地观察。

  那泥板书胚胎的表面,远非光滑,而是像一块巨大而诡异的电影屏幕,正以极快的速度闪烁着无数模糊不清、转瞬即逝的画面片段。

  一个金发孩童鼓起脸颊吹灭生日蛋糕上蜡烛的灿烂笑脸;

  一对年轻恋人在金色夕阳下的河畔紧紧相拥、无声落泪的剪影;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坐在老旧摇椅上,就着台灯,颤抖着手阅读一封泛黄信纸时,脸上那混合着追忆与悲伤的宁静侧影……

  全都是充满了强烈个人情感和私密性的、本应深藏于个体灵魂最深处的记忆碎片。

  一个冰冷彻骨的明悟,如同闪电般击穿了艾丽莎的意识。

  这块活着的、脉动着的泥板书胚胎,正是以吞噬、消化那些被星纹教会从队员们身上抽取、然后作为“贡品”献给黏土死神的珍贵记忆为养分。

  它根本就是死神用于孕育新“知识”、或者说新“诅咒”的子宫。一个正在不断成长、酝酿着某种未知而可怕事物的温床。

  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他们的注视,胚胎表面那飞速流动的图像漩涡,速度骤然提升,然后猛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般,定格在了一张脸上。

  那是一张男性的面孔,异常清晰,与周围那些模糊、破碎的记忆碎片形成了鲜明的、令人不安的对比。

  他看起来大约三十岁上下,面容堪称英俊,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深沉的、化不开的忧郁。

  眼神敏感而复杂,仿佛承载着难以言说的巨大痛苦,或是坚守着某个足以压垮灵魂的秘密。

  整体透出一种属于艺术家或诗人的脆弱与深邃气质。

  艾丽莎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无论是现实生活中,还是任何学术资料里。

  但那张脸就如此清晰地、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真实性”,烙印在那蠕动的胚胎表面,散发出一种强烈的不祥预告意味。

  “这是谁?”

  马克西姆也清晰地看到了那张脸,他皱紧眉头,语气充满了困惑和警惕,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仿佛担心这个人会从阴影里走出来。

  一向沉默如石的阿米尔,此刻却突然开口。

  他的声音因长久的静默而显得异常沙哑,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他指着那张脸:

  “不属于这里。是……未来的影子。”

  未来的影子?艾丽莎的心脏猛地一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

  她猛地想起维克多曾经提到过的“诺斯伍德镇”,以及那里是多个异常事件交汇点的说法。

  难道……难道这个突兀地出现在死神胚胎上、明显不属于过去也不属于现在的人,其命运与未来即将发生的事件紧密相连?

  这张脸,是一个来自时间洪流下游的坐标?一个尚未发生、却已然被这邪恶存在窥见并捕捉到的悲剧预演?

  仿佛是为了回应她的猜想,那泥板书胚胎的脉动陡然加快了频率,变得更加有力而急促,仿佛因被“未来”的观测者注视而感到了某种兴奋。

  胚胎表面,那张忧郁的男性脸孔在黏滑的黏膜下微微扭曲了一下,嘴角似乎极其诡异地向上勾起,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悲悯与嘲讽的微妙微笑。

  随即,这定格的影像又被无数汹涌而来的、破碎流动的记忆碎片重新淹没,消失无踪。

  他们此刻发现的,不仅仅是一个外形恐怖、功能诡异的超自然造物,更是一个残酷无比的提示:

  黏土死神的领域和影响力,远不止于囚禁过去与现在的灵魂。

  它正在通过吞噬、消化这些灵魂承载的记忆,试图将触角伸向未来,干涉乃至塑造尚未发生的命运!

  他们此刻的挣扎,他们被无情窃取的个人记忆与情感,或许都只是这个庞大、黑暗、跨越时间的阴谋中,微不足道却又必不可少的一环。

  艾丽莎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强烈眩晕,这不仅仅是低氧环境造成的生理反应,更是源于这种洞悉了自身在宏大悲剧中所处位置的、跨越时间的深沉绝望感。

  她手臂和脖颈上那些诅咒的刺青,此刻灼热难当,仿佛与这个正在不断生长、搏动着的邪恶胚胎之间,产生了某种深刻而危险的共鸣。

  像是同类之间的相互吸引,又像是祭品与祭坛之间的残酷联系。

  从那个孕育着不祥未来之影的恐怖洞窟退回至陶俑图书馆的主墓室,艾丽莎感觉自己的心,连同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一起沉入了冰冷彻骨、不见天日的海底深渊。

  星纹教会那披着援助外衣的伪善,黏土死神那吞噬灵魂的贪婪,以及那个如同子宫般搏动、预示着更大规模灾难的胚胎。

  这三重残酷的现实,如同三道不断收紧的绞索,死死套在她的脖颈上,令她窒息。

  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出一个抉择,这个抉择不再仅仅关乎她个人的生死或学术坚持,而是——

  为了马克西姆那依旧坚定的守护,为了莎拉那奄奄一息的生命之火,也为了其他几名队员那尚存一丝挣扎可能性的未来。